四川泸州的洞乡石海——袁家洞的前世今生(天泉石頭洞口)
作者 无闻
四川兴文的石海洞乡,地上的石林与地下的溶洞共生一处,两美璧合,举世无双。石林集中之处,方圆几十里,奇峰怪石,千态万状,肖似各种人物鸟兽:溶洞数以百计,宏伟深邃,变幻莫测,最大的一个面积为二十四万平方米。这样一个壮丽神奇的去处,不仅全国称雄,实亦世界罕见。
正是:
百洞争奇,蕴山川灵气;
千峰竞美,迎中外嘉宾。
然而,这个地方在过去一直阅然无闻。兴文县的面积只有一千九百多平方公里,土地瘠薄,人口不多。十八世纪初,全县仅三万多人,解放前有七万六千多人,现有十三万人。这个小县,不仅外省人很少知道,本省人弄不清它坐落何方的也不在少数。长期的封建社会中,一般人把这里视为一片蛮烟瘴雨,非人所居的地方,连被贬斥被充军的也不肯来。这里在过去不但没有出产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而且连酷好远游的文人,象"身行万里半天下"的徐霞客,"搜尽奇峰打草稿"的苦瓜僧,也没有来留过足迹。由于历史上的偏见和人们避难趋易、向声背实的积习;也由于交通不便,物质条件的限制,所以,这里尽管从盘古王开天地以来,便有着够得上全国水平,乃至世界水平的石林和溶洞,也只好落得个"贫女如花只镜知"、硬是要等到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才逐渐有人来瞻仰她难以自弃的天姿国色。宋朝朱熹和陆九渊一道游山玩水,朱熹感慨地说:"自有宇宙以来,已有此溪山,曾有此佳客否?"古往今来,客观存在的自然之美、人材之美固然难得,然而,能发现它、认识它的"佳客",也许更似难得的吧。话到这里,已不免离题,赶快开始记游。
暮秋天气,正适于旅行,恰好又值工作的闲隙,于是同两位朋友,也去洞乡石海充一回"佳客"。我们从成都出发,坐火车到宜宾,再从宜宾坐汽车到洞乡石海的中心﹣﹣兴文县袁家洞。
我觉得,我们在宜宾去看流杯池,也该是这次短期旅游中值得报告的一个节目,并非题外文章,因为这个巴掌大的地方本身有点意义,同时也可与前去的石海洞乡起个对衬作用。宜宾的长江与岷江会合处的北岸,有个北郊公园,流杯池便在公园进门左边一角。这里是占地不过两三亩,至高不过十丈的一座普通砂石小山,从顶到脚直裂开来,形成两堵陡峭的石壁,夹着一条丈把宽六七丈长的小巷,山边一道尺把宽的泉水流进巷中,经过人工开凿的很规则的九拐弯渠道,拐弯的两边,有矮矮的小方石凳。这象一小段平视的弹簧般的流觞曲水,便是所谓流杯池了。坐在石凳上,仰视一线青天,山顶黄桷树千纠百结的根须,沿着石壁爬下来,直到崖脚底。两边石壁上刻着从南宋到近代七八百年间的题字几十通,有些已剥蚀,但看得清的也还多。或诗或文,或行或楷,虽是妍并呈,倒也飞凫舞鹤,各尽其致,算得个小型的书法展览。
这个小天地的景色,和我们行将看到的石海洞乡比较起来,简直算不了一回事。但由于它是黄山谷游憩过的地方,毕竟值得一看。这老先生是在艺术上有卓越贡献的诗人和书法家,尽管擅长做诗写字,却不会从政做官。在当时的政治斗争中,他一再挨整,被贬到宜宾。他对这么个石头缝隙都感到乐趣,若是看到了壮丽神奇的石海洞乡,不知会欣喜若狂到何等地步,会写出多少好诗!
可惜的是,他竟没有渡江向南,再走三百里。
时间过了八百多年,我们就比他幸运多了。自宜宾坐汽车,过金沙江不久,公路便蜿蜒于万山丛中。走到琪县巡场地面,偶尔看到突出的怪石,或者象桂林那种尖削的山峰。到了叙永一带,这种山、石逐渐增多。路旁有些人家,屋前屋后,青灰色的孔窍很多的奇石错列,丛竹掩映,清浅的山溪曲折地流过。这清幽的景色,宛然一幅倪云林的真迹。可是屋子的主人们,并非什么高人雅士,而是公社社员。正这样想时,前面路边一座平地突起的尖削青翠的山峰映入眼来,使我立刻便紧盯着它。待到车子擦过它另一边时,却见山脚石灰窑正冒烟,一群人正捶石头,这座孤峰已被吃掉一小半了。我很担心,这么挺拔秀美,在北京任何一处名胜区都找不到的山峰,到了明年此时,便会被彻底处决,化为乌有。在我们这个泱泱大国里,对于美好的东西的保护与破坏同时进行,好象已是见惯不惊的事了。
过了古宋,公路便溯古宋河上行,山势显得更加开阔宏壮,而山上的树木很少,房舍亦稀,不免有些荒凉。走过义合公社不久,景象渐变,青灰色夹杂黄黑色的断崖峭壁,通身裸露石质的或独立或成群的怪石奇峰,不断地接踵而来,人们的情绪也逐渐兴奋,意识到果真进入了一个神奇的世界。车子拐了几个弯,突然看见一座纪念碑似的八九丈高的巨石,挺立在公路旁,石上三个白色大字:迎宾石。汽车到这里停住,看见路侧大门墙边的长牌子写着:"兴文县石林管理所",这就是洞乡石海的中心,我们下榻的地方了。下得车来,好不高兴,于是顺口溜了四句:
贫女如花莫自哀,
穷乡今日效奇才。
迎宾有石丰碑立,
百洞千峰竞秀来!
管理所的同志热情地接待我们,安排我们住进了新修的洁净而简朴的客房。向窗外一望,全是高高矮矮的怪石。这时,一整天旅途的疲倦已不知去向,赶快出门去看。
袁家洞这一带地方,属兴文县的兴晏公社即《县志》所记县城南六十里的千石岩。环绕着管理所的斜坡或洼处,遍布着高低参差,纵横错杂的石林,真是万象森罗,使人惊奇赞叹。再看远一点,四围都是重重的大山。随便走一两里路,就可看见笔陡的断崖,深邃的峡谷,羊肠小道出没于乱石杂草之间。路边岩畔,往往有一簇簇一尺多高的小树,在这深秋,满结着象豌豆那么大的鲜红的果实。当地的社员说,它叫"救军粮"。红军长征过这一带地方时,曾吃这红果果来充饥,所以又叫做红军果。四十六年的岁月流逝了,救军粮依旧遍生于这一片青灰深绿的山谷中,鲜红夺目,象万点星火,无声地陈诉着不可忘记的历史。…呵,
谷深岩陡路羊肠,
闻道红军过此乡,
四十六年依旧是,
丹砂万点救军粮。
次日早晨,我们从管理所出发,沿公路向北走,不到三里路,就是卧虎岭。这座高峻的山岭上半,是长约一两里的石灰岩断裂面,一头高起,中间略低,后头又翘起来,仿佛是一只蹲伏着的老虎;灰黄色的断裂面上垂着参差不齐的黑色斑痕,也象虎皮上的扁担花。天泉洞的前洞口就在岭下公路边。洞口可容汽车进出,高约百米,洞顶错乱崩裂的石壁上,无数的石钟乳,长长短短地垂吊着,藤萝杂草缭绕其间。很多岩鸦在洞口上空盘旋飞舞,看起来只有蜻蜓那么大。有的岩鸦碰着石壁便不见了,仔细看时,才发现石壁上许多细孔,原是岩鸦的巢。
从洞口进去,便是名为"穹庐广厦"的大厅。地面很平整,有一万二千三百多平方米,占整个天泉洞面积的七分之一。洞顶的高度在七八十至百多之间。大角是停停几辆汽车,一角是两三间管理人员住的木房,房子外面摆了十来张茶桌。不仅这些东西,在这里变成了可笑的小孩玩具,就是把西安城外的大雁塔,钱塘江上的六和塔搬进来,也要丧失它的宏伟庄严。拉伯雷笔下的卡冈都亚和庞大固埃,是那种一屁股就坐在巴黎教堂顶上的巨人,天泉洞这个广厦,只有请他们来居住,那才恰如其分。
从广厦深入进去,是叫做"长廊石秀"的一道长廊,宽三十公尺左右,洞顶和两边洞壁,长着钟乳和无数不可名状的石花。在这长廊里,有阴河斜穿洞底,右边洞脚有个两三尺的阴河豁口,用电筒照去,便可看见清澄的泉水缓缓地流着。你只要耐心一点,静静地蹲着注视,便有两三寸长的鱼在水中悠然游着。
这小鱼非同寻常,它是一种罕见的珍贵的鱼,名叫玻璃鱼,真是名符其实。它的体形和一般鲫鱼差不多,从头到尾,完全透明,胸腹中各件精致的脏器,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特别是那一饼肠子,就象钟表里的发条一样地盘旋着。其清晰程度,不是 X 光透视下的人体所能比拟的。这小鱼从生到死,都在永远黑暗的附河里,见不到一丝阳光,然而,这小小的生物却以它自身的光明进彻,同它周围无穷黑暗的世界对立起来:相反的是,在洞外光天化目的世界上、人类中的某些人,一直到死,你也不可能看透他的心肝是红是黑、小小的玻鸡鱼呵,我敬爱你!
我崇拜你!
可恨我不是诗人,无法为你写一首响亮的颂歌。
这长跑走了二三十分钟后,便逐渐上坡,到了"云步通幽"的一段。这段算是洞中之山,两山对峙,洞子的容量与洞口那广厦比较起来还要宏大。翻过山顶,左边是个宽约三四十米的岔洞,名叫"石花奇观",至少也有一两里路长,而且岔中还要发岔。两壁和洞顶全是光怪陆离的石花,如汹涌的波涛,如蒸腾的云烟,如深重的帘幕,如初绽的莲花,如狰狞的怪兽,如累累的葡萄……使人目眩心摇,意夺神骇。这么华美浩繁的雕饰,不是上帝的别宫,也是神仙的窟宅。这些石花的表面,一般是黄褐色或灰土色,从断面看却很洁白,象切开的藕,象撕去皮的地瓜。如果把所有石花表面的泥垢洗剧一番,这里更会成一个洁净光明的琼瑶世界。不过这工作量之巨大,太难于想象了。
从岔洞折回来,前走不远,洞底地面忽然下陷,成了一大段深凹的溪谷。溪谷岸边,有一泓清亮的池水,借着洞里的电灯光,成了三四丈见方的大镜,洞中景物倒映水中,更觉得奇幻,象在梦中一样。
走过水池,又是一个岔洞,名叫"石林仙姿",比先前那岔洞还要大,还要长。说他是"石林仙姿",也没有夸张。洞中确实长着些高高矮矮的石笋,高的几丈十几丈,矮的也有好几尺,如华表,如长矛,如垂泪的蜡烛,如槎丫的古树,……可是,这么大的洞里,"林"也实在稀疏了。低头一看,到处是打断了的石笋残骸,白骨累累,触目伤心。据管理所陪游的同志介绍,这一大片石林,本来是很茂密的,人在其中穿行都很困难。现在这样残破,全是人为的破坏。特别是近十几年中,竟有一批聪明人背了炸药来炸毁。我顺手拾起一节打碎的钟乳石,那洁白的断面中间有个很小的圆孔,再细看洞壁上垂着的钟乳末端,正悬着一滴晶莹的水珠,欲滴未滴,老是滴不下来,仿佛时间也在那上面凝固了一样。这么一滴滴的水珠,正是这奇丽多姿的钟乳和石笋的创造者。据说,一百年才能长两公分。整个天泉洞迷宫仙境的奇景,乃是千万年、万万年的滴水功夫积累起来的瑰宝,怎不令人珍惜呢?然而,在那种既没有科学,也没有艺术的不知是文明还是野蛮的头脑驱使下,只消一秒钟,轰隆一声,这些瑰宝就在硝烟迷漫中彻底完蛋了。
我不由得想起了三年前看过的宜昌三游洞。那个洞在西陵峡末尾,长江北岸山后的一个峡谷中,是白居易、元微之、欧阳修、黄山谷、陆放翁这些大诗人游赏过的地方,并且都留下了诗文或墨迹,对我这学习古典文学的人特别有吸引力,可是进洞一看,洞中唐宋以来题字已铲毁殆尽。洞外的一些设施,也破坏了那峡谷的幽静。我们眼前这个天泉洞,由于它实在太宏大了,所以那些渺小的人的破坏,还不致亏伤元气,还能接待中外游客,为四化作出贡献。然而,那个古代诗人们激赏过的三游洞,面积不及天泉洞的百分之一,在十年浩劫中竟完全毁灭了。
从"石林仙姿"折回来,走过那溪谷上架的桥,就到了名叫"泻玉流光"的大厅。这大厅洞顶中间有个不大的扁形天窗,两端窄,中间宽,象一只眼睛。窗外的阳光射进洞来,颇似夜间探照灯那样白亮的光柱。一股泉水从天窗口飞洒下来,如雨如雾,落在洞底一块巨石上,又反溅起千万朵银白的珠花。走过漫长的暗洞后,看到这阳光和泉水形成的景色,分外光明,分外璀灿。仰视天窗上那块青天和沿窗口的树木杂草,分外明净,分外光鲜。偶尔有三五人俯窥洞里,比划着手势。也许他们还在喊话,可谁也听不见。
过了"泻玉流光",就进入了"天泉明官"大厅。这大厅是个很规整的长方形,几十公尺高的洞顶是一块很平整的天花板,使你觉得真有个巨人把它修整过似的。大厅的一端便是后洞口,因为洞口较高,人在洞底,看不见洞外的景物。这是天泉洞可供游览的最后一段了。站在这宏敞的大厅里,你会想到这真是个万人大会的理想会场,你会毫不怀疑天泉洞的总面积确有八万一千一百六十八平方米。对于大自然创造的奇迹,你已叹为观止,走出洞去,即使再没有可看的,你也满足了。
然而不然。当我刚出洞口,立刻就惊呆了。呵,这是什么地方!
仿佛一座伟大的"团城",比北京金鳖玉辣桥边那团城大上几十倍。只见圆圆的一大圈几十丈高笔陡的石墙,圆圈的直径大约有一里多,石墙的颜色是青灰色夹杂着黑与黄,青翠的藤萝草树,缀挂其间。仰看青天,成了个大圆盖。低头看,石墙圈脚下的地面,逐渐向中间倾斜,形成一口硕大无朋的尖底锅。那锅里土石夹杂,乱石间种着庄稼,仔细观察,还有人在那里劳作呢,这个奇特的地方,当地老百姓叫做锅圈岩:地理学上称为溶斗,据说锅圈岩是个典型溶斗,规模之大,全国第一。
我们从早晨来游天泉洞,到这时已经下午两点了,回管理所吃了午饭后,我想,除了天泉洞这样的特大溶洞外,别的许多洞,还有没有看头呢,于是又出管理所,沿公路随便走去,走到刻着24公里那个石椿时,看见路边岩壁上、竹林半掩着一个缺缺丫丫的洞口,约两三丈高广。没有通道,好在只有六七丈高,有竹树杂草可攀,就大胆爬上去。洞顶高不过八九丈,整个洞象一口古钟,圆拱顶中间有个井口大的天窗,天窗周围垂着粗细不等的钟乳,象个多瓣的佛手柑吊着。洞里阳光和水分很充足,生着藤萝苔藓。和我爬进去的洞口相对的洞壁上,又有个狭长的小洞,可见洞外景物,却只能窥豹一斑。细看这洞口下端,塞着两块石头,显然是人为的。搬开石头,就现出了一条很窄很陡的去路。我倍加小心地踏下去,只三两丈就落在平地上了。这里又是个溶斗,但和锅圈岩的圆形不同,大体是个正方形,四边陡峭的石壁大约十丈高,中间平地不过一两亩,积着乌黑的泥土。一丛丛苦竹、凤尾竹、碧绿欲滴,竹干细长,竹叶向上。一群黑身白肚的鸟,或飞或停。这个清幽恬静的境界,真是绝妙的宋人画笔」溶斗的左边,又有一个低于溶斗底的洞,也是对穿的,但洞底满是稀泥积水,无法再穿过去看那"第三世界"。溶斗的对面,有条需要两脚再加两手才能爬到上边的路。到了上边,又见更高的石壁上有个被乱石堵塞了的洞口,与刚才从公路爬上来的洞子遥遥相对。这里,已是公路转弯的另一面了。回到管理所,向当地的同志打听,方知是"箭穿洞",老百姓传说是哈大王一箭射穿的。哈大王是这里古代少数民族的一位首领,至今还流传着他的一些神奇故事。与那宏伟的天泉洞相比,这个没有被列入旅游点的箭穿洞,虽然小,但也自具特色,别有意趣,仍有看头。犹如大家的鸿篇巨制,固应必读;小家的短章秀句,亦堪吟味。
一天内游了两个洞,确实很快意,但若就这里所有的溶洞而言,还远远没有穷其胜而造其极。晚上,管理所的同志来谈,在袁家洞西边四十多里的周家公社,有个神风洞,现已实测的总面积为二十四万平方米,等于三个天泉洞那么大。洞里的石林石花,完好无损,比天泉洞更壮观,更完美。游人早晨进洞,要到下午四五点钟才能出来。还需要修整洞中道路,安装照明设备后,才能开放。溶洞与石林共生,地上有石林,地下有溶洞,就这点说,与广西桂林、云南路南相比,都显得优越。
我们用了一天半的时间看了地面的石林,以管理所为中心,大约走了方圆十里。遍山奇石,弥望皆是。叫它做石林,固然不错,称为石海,似更恰当些。与路南相比,路南石林密集在一两里范围内,这里却大过几十倍;路南的石头多高长瘦削,拔地而起,森然成林,这里虽然也有些与路南相似的石头,但较零散,更多的是纵横错落,成块成堆,肥瘦间杂,就石头的自然造型而言,路南石林中,象"阿诗玛"那样的是少数,而这里的石头能叫出名目的异常多。
这里可以指为肖似某种事物而有名的石头,确是难以数计,无法详列。大致说来,象动物植物的较多,如群驼漫步、群羊下山、二龙戏珠、双狮争绣球、金龟观洞、驼鸟石、狮头石、石莲花、石蘑菇等。象人和人为的事物的少一些,如唐僧取经、石林神姑、八戒石、睡美人、天涯望归人、夫妻峰、斜塔、古城堡、华表石等等。这么多奇妙的石头,真令人奇趣横生。
所有的奇石,青灰色最多,少数夹着白色的纹理,或杂有黄色黑色的石质。石上的法不一,有的平叠,有的斜裂,有的全身圆窝,有的象乱砍的刀痕,有的象老树皮……。有些样子,是任何山水画谱里也找不出的,这些石头之肖似何物,有的当然只是轮廓大致相似,但有些却象得来堪称精品。在若干朵石莲花中,有几朵直径一尺左右,不但整个轮廓如初开的莲花,而且花瓣还略有层次,花瓣的边很薄。这种水"雕"出的花,天然浑成,不但没有斧凿痕迹,而且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再看"群驼漫步"那一大堆石头,骆驼的扁头、细颈和高耸的驼峰都看得出来,仿佛它们正缓步在莽莽无垠的沙漠之中。
那些象人物的石头,人们更感兴趣。有个"天涯望归人",高约三丈,真象个古装妇女,云髻高挽,身著罗裙,面向远方,停立在蓝天白云之下。"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古诗里描写的思妇形象就体现在这座石头上了。那"夫妻峰",夫妻并立,夫比妻高一个头,妻的右手靠着夫身,象在亲切共话。他们并立在此,已经千百万年,一到春天,围绕在他们脚下的麻纱藤花盛开,浓郁的花香在空中飘扬。这自然的形象,歌颂了爱情的永恒和芬芳。还有那个在管理所便可望见的"唐僧取经",你看那老和尚头戴僧帽,右手略微抬起,拉住缰绳,面向西北方,马头和马屁股都很清楚,越看越象,似乎他还在赶路呢。
兴文这个洞乡石海中,地上地下无数的肖似各种物象的石头,使人与自然达成了奇妙的融合,使人们得到一种在普通自然景色中难以得到的特殊乐趣。这原因在哪里呢?就石头来说,这是石灰岩所特有的物理的和化学的性能造成的。就人来说,是人在自然界中的地位所决定的。自从人由于劳动而从动物中分离出来后,即由不自觉到自觉,把自己看成了自然的主宰,在任何自然环境中都以自己为中心。对于自然物,在物质上有利于人的生存和发展的,人就越想占有,在精神上能反映人的认识和意志的,人就越感兴趣。在洞乡石海的人与自然的关系中,起主导作用的还是人。
"唐僧取经'也好,"群驼漫步"也好,凡此种种怪石奇峰,都是靠人已有的知识为基础,以想象和联想为羽翼,通过移情作用,才被塑造成各种形象的。人们看到过骆驼,才会把那一堆石头叫做"群驼漫步"。那座"古城堡"的石山,显然是有人看过欧洲中世纪城堡的图画,才命名出来的。我想,一般的外国游客到这里来,他们对肖似一般动物的石头会感兴趣,可是我们很感兴趣的,他们也许会熟视无睹。他们没有读过《西游记》,看过唐三藏的画像,对那座"唐僧取经",就不可能发生兴趣。就那"夫妻峰",也是中国人心目中的形象,并不象欧洲人习见的亚当和夏娃。这样看来,人的主导作用不是很清楚吗?
由此,我还想到,这个洞乡石海,较之别的地方,更能对人起着移情益智,发挥想象和联想的作用。而这也仅就一般游客而言。对好些专业工作者说来,这个地方还有着更大的价值。对研究地理的人来说,这里是一部丰富的全面的岩溶教科书。对研究历史的人来说,这里有古代人的悬棺,有红军长征的遗迹。对画家来说,这里无数的神洞奇峰,悬崖飞瀑,都是绝妙的新画材。……我相信,石海洞乡在各方面的价值,必将在各个学科领域里得到充分的反映。
兴文石海洞乡,的确神奇美丽,的确是人间仙境。两三天的匆匆一瞥,哪能使人满足呢。可是,我这个俗人,哪有作神仙的福气?在仙境中住了三夜之后,我不得不走上归途,等候我归去的是:城市的喧嚣,人事的纷繁,工作中的烦恼。我当然希望明年或后年,再次三次来这里畅游。然而,"世事茫茫难自料",又怎能必定如愿呢。当我坐在车中想着这些时,眼看着清碧的古宋河水向北奔流,两岸的怪石奇峰不断后退而去,一句宋词从记忆中涌了出来,我反复地默念着:
"算如此溪山,甚时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