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_慈禧身边得宠女官德龄亲述(二)(太後女士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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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13
光绪二十八年春,余等始返北京。及余得见宫闱,诚不能无恐怖之观念。盖凡百事物,大异初观。吁,可哀矣!宫中华饰,其可宝贵者,非经破损,即经劫窃。三海内之珍宝,几无一存。即余所日祷之白玉佛,亦复有人坏其手指。外人且有登余宝座,而摄影去者。当余居西安时,虽以督署备余行宫,然其建筑太老,湿重,且易致病。余寓其中,如入地狱……

光绪二十八年春,余等始返北京。
及余得见宫闱,诚不能无恐怖之观念。
盖凡百事物,大异初观。
吁,可哀矣!
宫中华饰,其可宝贵者,非经破损,即经劫窃。
三海内之珍宝,几无一存。
即余所日祷之白玉佛,亦复有人坏其手指。
外人且有登余宝座,而摄影去者。
当余居西安时,虽以督署备余行宫,然其建筑太老,湿重,且易致病。
余寓其中,如入地狱。
继皇帝又因是病矣。
今欲一一语尔,为时颇长。
思余生平,备尝艰阻,而以末年为最。
苟余有暇,当为尔详言之。
吾颇愿尔知其真相焉。

今吾且再论康格夫人私觐事可也。
此次私觐,必有特故,吾但愿其再勿有所呈请,以余深不愿却之也,尔能度其一二否?余告太后:“必不致有特故。
或康格夫人,以其娴习礼也,故尔有是举。
且吾亦不信其有所呈请。
”太后曰:“吾之所反对者,仅以康格夫人,恒偕一女教士来,为之译人也。
今吾既有尔母及尔姊妹,吾思之,必且足用矣。
彼之此举,吾诚不能谓其必是。
且译人之华语,吾又不能尽解。
外交界中诸夫人,吾甚愿见之,但非所论于教士也。
苟有机遇,吾且禁之。
”次日晨,庆王告太后谓:“美国海军大将伊文斯暨其夫人,及其偕行诸人,欲觐太后。
美国公使,特请分两次朝见,并谓:昨日所陈康格夫人自请私觐事,实误也。

早朝既毕,太后乃笑而言曰:“昨日吾非语耳,既请朝觐,必有其故耶?吾宁见美国海军大将及其夫人也。
”又回首语余等曰:“其整齐各物,务期悦目。
凡吾室中所有,其尽易之。
必如此,则吾等起居状况,始不致为外人所知也。
”余等均知此举,不啻举宫殿而翻覆之,事大不易。
然皆应之曰:“是。

慈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_慈禧身边得宠女官德龄亲述(二)(太後女士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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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预定朝见日之前一夜,余等乃举障窗红帘,而易之以天蓝色者。
他若椅机之垫褥,亦易之,色与是同。
于是时也,余等方督太监辈从事工作,忽见数太监入室,携一大匣,满盛时钟,而太后亦于时入,乃命将青玉之佛,一一移去,而宝玉华饰,亦间移之,而置时钟焉。
盖以为世所希有,不轻欲外人见之也。
余等又易绣门帘三袭,而以绿色者代之。
至此门帘,亦所希有。
盖帘为金丝织成绣佛五百尊其上,道光帝曾用之。
太后以为悬此于户外,可辟百邪。
故太后特命朝见后,必以一人复悬之。
毋或忘。
继余等又整齐其器用,伊之梳妆台,为诸物中之最重要者,恒不欲人见之,虽官吏之夫人亦然,故乃为之移置密室中,而加锁焉。
继又易其榻,凡有红者,尽以绿代。
其原有之器用,皆檀香制,榻上之雕刻物,质亦同。
而此檀香,于未制器用前,率分置于佛寺中,以圣洁之,故亦不可使西人见。
然以榻上之雕刻物,非余等所能移动也,乃以绣幔幛之。
方是时,太后趋入,嘱其卧室,暂缓布置。
盖以次日,仅有海军大将及其随员朝见,必不致入私室。
若伊文斯夫人与其他妇人之朝觐也,则在是日之后。
并谓朝堂中,不知果如式布置否,当视之,此要事也。
旋言曰:“其仅于吾厅堂中。
铺地毯可也,吾深恶之,然殊无如之何!

余等工作既毕,太后乃以诸夫人朝觐时,余等当衣何服见谕。
顾余曰:“翌晨尔无庸来吾御座前,彼间皆男子。
吾当于外部卿丞中,命一人来。
吾殊不欲尔与生人语,此非满人礼。
彼等皆不相识者,一经返至美土,或将以尔之颜色语诸人。
”其时太后又命次日取其黄袍来前,俾临朝衣之。
谓于此际,伊必衣其公服。
此袍系黄缎制,上绣金龙,且带一颈环,共有珠一百八粒,亦公服中之一。
旋又曰:“吾殊不愿衣公服,颇不美观,吾惧夫将必衣是也。
”又谓余等曰:“尔等所衣,固不必殊异。

次日,太后兴时较早,亦较曩日为忙。
以余所知,凡有朝觐,余等无不受骚扰,时有舛误,颇足激太后之怒。
太后曰:“余方力求娇妍,而此辈乃恒使余嗔怒。
吾知美国海军大将归国时,必以吾之容止语人,吾殊不愿其观念或有差谬也。
”其发,约两小时始栉成。
而常例早朝,为时已晚。
太后乃命俟人去后行之。
频频引镜自窥,谓彼殊不悦公服。
且询余:“苟外人见之,曾知此为公服否耶?”又言曰:“吾衣黄袍,致余色亦陋,余面几与袍色相若矣。
”吾当告太后:“今日乃私觐也,苟愿衣他服,当无不可。
”渠闻此,似甚喜。
而吾则深惧夫所言之或误。
然以大忙,亦不之置虑。
太后乃命将其种种外褂,一一持来。
选之既久,乃取一淡青缎袍,上绣寿字,而饰以宝石与明珠者衣之。
太后衣毕,谓此衣始足称身,且命余入珍宝室取花以饰其髻。
其花之簪于头饰左者为寿字,右者为蝙蝠,若靴与帕以及他物所绣者无不类是。
装竟,笑而言曰:“今余始觉不媸,且往朝堂中候之,并可于暇时作骰子戏焉。
”于是又谓余等曰:“临朝时,尔等可居屏风后,欲窥视者亦可。
惟终不愿尔等为人所见耳。
”于时,太监等置图桌上,将入局矣。
忽有一高级太监趋入,跪太后前而言曰:“美国海军大将已入宫门,美公使与之偕,约得十一二人。
”太后笑语余曰:“吾料仅有美国公使与其海军大将,暨随员一二人而已。
其余果为谁耶?虽然,此无与也。
吾颇愿受其朝觐。
”余等乃扶之登暖阁内之宝座,并整拭其衣履,而以所备答词受之。
乃偕皇后退居屏风中。
其时甚静,都无声息。
朝见者行于石板上之履声,犹得闻之。
余等乃从屏风向外窥探,见有亲王数人,引导诸人升殿阶而入朝堂。
海军大将及美国公使既入,立作一行,与太后鞠躬者三。
时帝亦坐宝座上,居太后左。
其宝座甚小,几与寻常之椅同。
太后之答辞甚简,仅欢迎海军大将之来中国而已。
诸宾于是趋至暖阁前,与太后及帝行握手礼。
其升降也,各异其侧。
旋由庆王导入别宫而宴之,于是早朝遂毕。
此盖极单简而仅具仪式者也。

朝毕,太后谓曾闻吾辈有于屏后笑者,他人闻此,或将訾议,伊极恨之。
余告太后:“笑者实非余也。
”太后曰:“此后再有外人朝觐者,尔不必再来朝堂中,但非所论于寻常早朝,来觐者皆吾之臣庶耳。

是日午后,太后未入寝室。
彼谓愿俟诸人既去而聆其作何语也。
约两小时后,庆王来前,谓诸人已毕膳,以得见太后颜色,靡不欢忭无极,今已去矣。
至此次海军大将之入宫,乃由左门入。
其中门仅太后与帝得出入之,惟献国书者,亦克行之。
故海军大将之退,亦由其所入之门以出。
继太后询庆王:“曾否引诸人周游宫殿?彼等见之,意态何以?曾否有所语?觉欢忭否?”复语庆王曰:“尔今且去,明日为诸夫人觐见期,凡有所需,速预备之。
”是夜,太后又谓余等曰:“明日所衣,务期其同。
且择其最丽者衣之。
今来宫之夫人,后或不能再与吾徒相见,今苟不以所有示之,无机遇矣。
”乃命吾等均衣淡青色之衣,皇后与皇妃亦然。
又语余曰:“苟诸夫人,询谁为皇妃者,尔则告之。
倘不见询,余不愿尔介之相见。
余之为人,无不审慎。
盖以宫中诸人,不惯与人周旋。
恐其举止,或有乖误,而为西妇非笑也。
”又与余等曰:“畴昔妇女之来宫中者,余恒有所赠。
而前次入觐,则全无。
今果应投赠与否,吾不得而知之矣。
”顾余曰:“尔可预置宝玉数事,备余之需,以精匣盛之,务期妥当。
惟不得余命,勿持之来前。
”又曰:“吾等话语已久,尔等可去休息矣。
”余等乃与致敬,请晚安焉。
余以得返室中,心中大快。

次日晨,各事无不顺适,且亦无所骚扰,诸人靡不悉心修饰,太后以是大慰。
旋语余曰:“尔之面色,脂泽太淡,人将以尔为嫠,且尔唇吻,可涂丹朱,习尚如是。
今且不需尔,可返室中,重敷颜色焉。
”余于是复归己室,施脂粉如众。
惟自窥姿色变异,不禁大笑。
于时又入太后室。
太后曰:“尔之颜色,今诚美矣。
苟尔以脂粉为縻费者,吾将为尔购之。
”太后且言且笑,彼固恒戏弄余者也。

此时太后饰妆已毕,乃有数宫眷持来外褂甚多,备之选择。
彼谓将衣其色之淡青者,乃选之至二三十袭,讫无一当。
命再持数袭来。
其后,选得一外褂之绿色者,上绣百蝶。
复衣一紫色坎肩,亦绣蝶者。
褂之下端,垂珠缨。
太后并戴明珠,其中之一,大如鸡子,盖彼所最爱者。
非有要事,不悬之也。
头饰左右,簪玉蝴蝶花各一。
手钏与指环,亦无不有蝴蝶者。
质言之,无物不与之相配也。
其头饰上,珠宝之中,仍簪鲜花。
白茉莉,其最爱者。
皇后与宫眷,不得簪鲜花,但出于太后殊恩而赏之则可。
余等可簪珠与玉之类。
太后谓鲜花仅彼可用。
其意以为余等年太幼,簪之恐损花也。
太后装束既竟,乃随之入朝堂,当嘱将骨牌携之与俱,盖将于此时戏之以消遣。
戏牌时,且与吾等语,谓吾等对于美国妇人,各宜和悦,且宜恭谨,并可引之周览各处。
太后曰:“今之各物都已更易,此固无妨也。
”又曰:“吾思之,颇欲自笑,今更易各物,果何为乎?彼等见之,将意余等起居,无不如是。
此后如有询尔者,尔可以并不如是,每有朝觐,则更易对。
俾令彼等为之惊奇也,且尔必语此。
不者,将无人知之。
而前此之忙碌,太不值矣。
”今日固私觐也,故太后未用其宝座之大者,仅坐小宝座上,居朝堂之左,每晨受诸臣之朝,是于此,而皇帝立于其侧。
时一太监入,即昨日之人,谓诸妇人已至宫门,共九人焉。
太后乃令宫眷数人于院中迓之,并导之入朝堂。
彼等如命以去。
余则立太后座右。
继见彼等佥登堂阶,太后低声询余曰:“谁为伊文斯夫人耶?”余以从未与之谋面,遂以不识答。
及其既近,余见一妇人,与美使夫人偕行,决其必为伊文斯夫人也。
乃以之告太后。
既近前,太后曰:“彼女教士又偕康格夫人来矣,每次渠必与俱,吾将告以恒喜见之,视渠果能明吾意之所在否?”

康格夫人既与太后握手,复引伊文斯及其他诸夫人,与太后相见。
余侍侧,窥伺太后,见其状极和蔼,笑容可掬,与曩状大殊。
而谓彼等今得相见,实所欣慰。
乃命太监携椅入堂,俾诸妇坐。
同时太监又进茶焉。
太后乃询伊文斯夫人:曾否爱悦中国?以北京之地为如何?寓此者已得几时?尚有几时淹留及居停何处焉。
余已熟闻太后语,故凡所询问,无不一一知之。
旋康格夫人语其译人,谓久不见太后,谨询起居。
太后告余曰:“尔告康格夫人,余之起居殊健,且余见之殊喜。
惜余不克时时视朝,不者,可恒相见。
”又续言曰:“公主将陪宴也。
”于是朝觐始毕。

宴设于太后宫后之养云轩,特铺陈此地以作餐室者。
凡果食等均备于此。
除太后皇后皇妃外,均与宴。
余以布置餐桌,约费两小时始毕。
太后谕用外国之白台布,似觉净洁。
而掌花园之太监,又以鲜花饰台上。
太后又命座位之如何安设,曰:“伊文斯夫人尊客也。
康格夫人虽为美公使之妻,然居京者久,故宜以伊文斯夫人居首。
”后又告余:“各人座位,一依其阶级为先后,公主及太后侄女为女主人,各相向坐。
”余等乃置金制之菜单盘于桌上,及金盘之盛杏仁、瓜子者。
其余诸物则银制。
且设箸焉。
太后并谕:外国之刀叉亦必备。
餐为满式,共二十四盘。
外则有甜菜及水果等。
太后复谕用最美之香槟酒,而言曰:“吾知西妇桓喜酒也。

时诸宫眷中,竭诚以待客者,吾自思,惟吾一人而已。
其故,盖以太后时规范彼等之举止,而训责过严,闻外人之朝觐也,渐生厌恶矣。
方余等进食时,一太监来谓余曰:“太后方于其宫中相候。
食毕,可导诸夫人往见之。
”故余等食既入太后宫,见其方于此迟吾辈。
太后起立,嘱吾询伊文斯夫人:曾有所食否?以所飨者,殊不精美也……旋又谓:渠甚愿以其私室,示伊文斯夫人,备渠或知其起居状况。
于是乃导之入其卧室中,而请伊文斯及康格夫人坐焉。
太监等于时进茶,一如恒时。
太后乃请伊文斯夫人稍羁于京,而观各处寺庙焉。
曰:“吾国虽古,然无精美之建筑如美国者,知尔见之,必觉各物无不奇特,吾今老矣!
不者,吾且周游全球,一视各国风土。
吾虽多所诵读,然较之亲临其处而周览之,则相去远甚。
虽然,其中盖有难言者,此后吾或可一行。
但吾甚惧夫离国也。
方吾回銮时,所有各处,几不复能辨识,至今犹有余恐。
此间各事,无不惟余是赖。
皇帝固太幼也。

太后乃回顾余等,命延诸夫人周览宫殿及著名之龙王庙焉。
庙居颐和园湖中之小岛上。
旋康格夫人谓将有所陈白,而语女教士趋前申其说。
康格夫人方与此妇人语时,太后已急不可待,欲知其所言者为何事,乃以之询余。
以余一人,欲聆两妇之语,又欲聆太后语,诚觉大难。
余所仅得而闻之者,仅有一字,则绘像也。
以是始得猜其余事。
乃余方未能以是告太后,而此妇已进前陈词曰:“康格夫人之来,特有命意之所在,盖有美国画家加尔女士,意欲绘一太后肖像,送之圣路易博览会中。
俾彼美人士,得知君临中国之太后,其美果奚似,而乞太后之俞允也。
加尔女士者,则烟台海关税务司加尔之妹也。

时太后状甚惊异,盖此妇言时,渠固悉心听之,惟渠不愿自言不稔其言语耳。
乃回首视余,此盖预先布置,欲余翻译之暗记也。
然余未即为之译,而康格夫人又嘱其友女教士再为太后述之,盖以太后不洞悉其所语也。
太后乃谓余曰:“此妇所言,余殊不明了,余思尔为余言之,当稍佳。
”故余乃一一为之详解,惟余知太后必不知绘像之意义,因太后至今尚未摄有肖影故耳。

吾今且释中国人绘像事,彼等必死后为之,盖欲留为纪念,而使其后世拜祷之也。
吾见太后有惊诧色,殊不愿其于外人前而呈昧于此事之情状,因潜摄其袖,而语以稍待,将以各事一一为之详释焉。
太后答曰:“今且稍为吾释之!
”吾乃以宫中习语为之解,语与原有之华语稍异,来宾闻之,佥不得而知。
太后于是乃略知其大意,于是谢康格夫人之厚谊,而允稍待以答之。
太后语余曰:“尔告康格夫人,凡事余不能独断,必与诸臣商议后,乃能决之,想彼亦有所知。
且谓余凡有所举,必格外审慎,毋令国人议余之后。
祖先之成规,余固不得不遵守之。
”云云。
余聆此言,知太后于此事,盖不欲再有所讨论矣。

方是时也,太监总管入跪太后前而奏曰:“舟已齐备,诸夫人可乘此渡湖游庙矣。
”太监等此种行为,率由宫眷示以暗号而致之,以太后已疲于话语,而不愿再有所计议此等事故也。
余今特于此详释之:凡值外人朝觐时,必派宫眷一人,以伺察太后之举动。
苟于某事,觉有不悦,或倦怠状,宫眷乃以暗号示太监总管,渠即入室如前状,中辍其议论,而解其烦困焉。
于是太后乃与诸妇人兴辞,而谓其意盖恐诸人归去之太迟,且愿其多得时间,俾可优游以周览各处云。

于是诸夫人乃乘太后之御舟,如上所述者,以赴此岛而游庙焉。
庙筑于小岛上,岛之中有一洞,盖从未有人入其中者。
俗传此洞为龙王之居,太后深信之。
而庙遂以是得名。

余等留庙片刻,回抵宫内,诸夫人即兴辞登轿。
既至宫门,易来时之轿而归。
余循常例以诸宾所述之言及曾否表示欢迎之感忱,详以入告。
太后曰:“吾爱伊文斯夫人,吾料渠乃极佳之女子也,窥其举止,似与向所见之美国女子迥异,余雅喜接晤娴习礼仪之人。
”旋又述及绘像一事曰:“奇哉!
‘康格夫人何发此想?何谓绘像?趣语吾来!
”余谓日须端坐数小时。
言未竟,太后面呈惊态,似惮其烦,急问端坐何为。
余谓坐之必端,终始如一,盖便画士之临绘耳。
太后曰:“像成而余将耋矣。
”余告以前旅巴黎时,亦尝倩加尔画士绘有一像。
太后即命取视之,俾知真像。
余随命身旁太监至余家中取之。
太后曰:“曷为必余坐而绘之?岂他人不能为代乎?”余谓:“此乃老祖宗之像,他人焉能代?故必亲坐而后可。
”太后问:“坐时每次服饰须同否?余以”必同“答。
太后谓:”中国画家,一面其人,即能挥毫而成,殊不费事。
泰西高等画家,当亦能尔也。
“余乃详述中西画法不同之处,且谓伊苟一见画像,即明其殊异之所在,而所以必坐多日之理由,亦可了然也。
太后谓余曰:”女画士性情如何?能华语否?“余答:”素稔加尔女士之为人,固一极端正之女子也,惟不谙华语耳。
“太后曰:”渠兄久司海关,渠何以不谙华语?“余谓:”加尔女士离华已久,其旅华时日,计之极短。
盖长从事于欧美间也。
“太后曰:”渠不谙华语,殊慰余怀。
余之踌躇不愿绘像者,即为须留外国人于宫耳。
盖宫人类喜闲谈,或将以余不愿人知之事语之。
“余谓:”此乃必无之事,加尔女士既不谙华语,宫中舍余等母女三人外,又无谙英语者。
“太后曰:”良难深恃,渠等寓宫少时,将能谙习。
“又曰:”绘像究须几时蒇事?“余谓:”此全恃坐次之多寡,坐时之修短。
“余不欲以实情告,盖恐其不耐此,第谓:”俟女画士抵时,当嘱其速成蒇事也。
“太后曰:”康格夫人之请难却。
故余诿谓须商之诸大臣,俾得有暇斟酌,此尔所知者也。
如尔素稔女画士之为人,且以为可以容其入宫,则不妨召之来。
而余命庆亲王答复康格夫人可也。
惟是如何布置,吾等要当先为商酌。
盖外国女子留居宫内,向无此例。
且吾每入夏季,必避暑颐和园。
其地距城甚远,吾意女画士必不能逐日奔波也。
然则将何以处此,且必有人长日防守之。
兹事良不易解决,余殊无主见,尔又曷能任防守之役耶?纵尔以为能之,而令宫中之人,日间无与谈话之机矣。
然夜间又谁与同寝处而守之者。
“太后绕室而走,沉思良久,旋忽笑曰:”得矣,吾能幽之如囚,而使之不自觉也。
然此则全赖尔母女三人,为吾为之。
尔等其各谨慎从事,余亦将为留意焉。
余将谕令以醇亲王之府邸为加尔女士税驾之所。
“醇亲王为光绪帝之生父,其府邸密迩太后之宫,车行约十分钟可达,在颐和园之外,而不与宫院相接者也。

太后又曰:“尔晨与同来,暮与同归相处,吾意此为艰难中极妥当之法。
惟女画士收发之函件,须时留意,尔其不免倍增辛勤欤!
然尔当知余于此类事务,若此不惮烦琐者,盖求免将来之周折耳。
尚有一事,亦须格外谨慎,则为监视加尔女士,俾勿与皇帝语。
余作此言,盖以皇帝腼腆性成,尔所素知,言语间恐或忤之耳。
余于绘像之际,拟另派太监四人,伺候一切。
”太后于是又曰:“尔曳余袖时,余见康格夫人注目视尔,不知彼作何想。
第尔且不必措意,听其作何想可也。
尔之意,纵康格夫人有所误会,余固知之也。
且知尔之此举,实所应然。
”余谓:“康格夫人,或疑余将劝老祖宗勿允其请。
”太后曰:“岂有此理,苟非尔素稔女画士,则余无论如何必不之允。
余所虑者,非绘像也,恐将因此发生重大之事端耳。

翌晨,余接康格夫人来书,恳余勿进间太后,蔑视加尔女士。
余即译呈太后。
太后阅之,怫然不悦曰:“无人有以此辞达尔之权,彼何人,敢疑尔谮毁加尔女士乎?余今语尔:当尔曳余袖时,彼尝注目而视乎?尔可随意答之,惟须如来书之辞旨。
或告以中国宫眷,向无运动太后之例则更佳。
且当声明:媒蘖人短尔尚不至卑鄙如此。
尔不愿作此语,则可言加尔女士素至交,中心从无谮毁之想。
”余乃仍循常例,覆书康格夫人,以免失礼焉。

是日下午,太后舍绘像外,未谈他事。
少顷复曰:“加尔女士寓宫之际,余愿康格夫人勿遣彼女教士为其伴侣。
苟有此举,余必不坐而绘像。
”翌晨,太监携余画像至,未及进呈太后,宫人争来饱观。
或谓酷肖,或谓粗劣,余亦不与计较焉。
迨余入告太后,太后即命携入御寝。
及接画在手,凝神审阅,且手加抚摩,甚以为异。
卒乃大笑言曰:“画诚有趣,若以油画者然。
如此小技,实生平所未见。
像果酷肖,中国画家,鲜有能得其神情者。
画上之衣,诚可怪,何两臂与颈,皆袒裼乎?余闻外国妇女之衣,无袖无领,然尚不料有如画上之恶劣焉。
尔曷为亦衣此?余意尔必羞以此装示人也。
嗣后勿再衣此,余睹之甚诧。
以此为文明,庸不可怪,其偶尔衣之乎?抑时衣之乎?岂男子在前,亦作此装乎?”余谓:“此乃妇女寻常晚衣,每临盛宴跳舞会辄衣之。
”太后笑曰:“是更不堪!
是更不堪!
外国事事似见退步。
中国妇女于男子之前,礼不得露手腕。
而外人竟与吾华理想大异。
皇帝常言变政,以此征之,尚不如守吾人旧习为愈也。
尔对于西俗之成见,曾变更否?尔以为吾国风俗果远美于外国否?”余见太后厌恶西俗若是之甚,惟能以诚然为答。
太后复阅余像,惊问曰:“尔面曷为半白半黑乎?此殊不近情理。
尔面固未尝黑,而颈亦如是何耶?”余谓:“黑色之一面,乃背阴之故。
盖画士由坐处望之,固应尔也。
”太后曰:“加尔女士为余绘像,其黑亦将若是乎?是乃送往美国者,余不愿彼都人士,见余面半白半黑也。
”余闻太后言,心思不便以实情告。
乃许太后:“俟女画士抵时,将以此意达之。
”太后问余:“何时开绘?”余谓:“女画士现仍留沪,康格夫人已致书招之来京,预备一切矣。
”后一星期,余接加尔女士书,谓:“拟即日晋京。
如蒙太后见召,绘其御容,无任欢幸!
”余以来书译呈太后。
太后曰:“余殊喜尔亲知加尔女士,令余省事多矣。
尔知余或有事告知女士,而不愿康格夫人知之者,余之意,盖谓或有应告女士之事,而为康格夫人所闻,则将以余为极难取悦者。
谅尔能知余意者也。
此妇既为尔友,则有事语之,当能出以从容,而不致冒昧。
余实告尔:此妇苟非尔之契友,则余断不容其至此。
盖此事大反常例也。

闰五月初三日,庆亲王面奏:“女画士已抵京,现与康格夫人同居,请示何日开绘?”太后曰:“容明日复之。
余将先查历书,免于凶日为之也。
”翌晨朝罢,即查阅历书。
良久,卒乃谓余曰:“查历书,须十余日后,始有吉日。
”言时授书示余。
后乃择定闰五月二十日为大吉日。
继复择定戍时为吉时,乃晚间七点钟也。
余闻之窘甚。
盖时已日落,不能开绘。
余乃以此意婉告太后。
太后答曰:“无妨,此间多电灯,光线甚足。
”余谓灯光下为之,不能如日光之佳。
“读者当知余汲汲求请易时之意。
盖余知加尔女士,决不愿于电灯之下作画故也。
太后答曰:”何烦琐乃尔,余自作画,任何光皆可。
加尔女士当亦能之。
“磋商良久,卒乃择定闰五月二十日晨间十钟开绘。
定议后,余心大慰。
当日太监携余面像进呈太后时,且携有余在巴黎所摄肖像数张,余恐太后见之,将主摄影,而不主绘像。
盖摄影速而且易,复无逐日端坐之劳。
故余决意不以影片示太后。
余等选定绘像日辰之第二日晨间,太后偶过余寝室外廊,即缓步而入。
四周顾瞻,盖视器物是否洁净,布置是否得宜,此盖太后第一次入余寝室也。
余见太后,顿失所措。
盖宫眷之室,御趾不轻临。
余既不能任其久立,又不便请其稍坐。
清制:皇帝皇后,各有御座。
凡有所适,辄由太监携之与俱,不轻坐他人之椅也。
余正欲令太监将太后御座携入,太后止余,谓将随便坐之。
言已,即坐于一安乐椅上。
斯实余之荣幸也。
太监乃送茶入,由余接呈太后,以免太监久侍。
此盖宫闱之礼,亦藉以示敬耳。
太后饮茶毕,即起坐,绕室行,览阅陈设各物。
且启余抽屉箱笼,以视衣物之是否折叠整齐也。
偶举目,见室隅室上所置之影片,指而问曰:”案上置者,乃何画乎?即近前视之。
既取在手,惊而言曰:“噫!
此皆尔之影片乎?较尔之画像佳甚,且益逼真,曷为不早示余!
”余闻言,茫然不知所对。
太后见余有窘状,乃乱以他语。
太后凡见宫眷答语时,猝不及备,则辄谈述他事,俾吾人有暇思忖。
少顷,复问前事,则吾人即能应声答之矣。

余之影片,皆作欧装以摄者。
太后阅之既久,乃言曰:“佳哉此片,美于画像多矣!
惟余既有成言,自必践之。
余纵须摄影,而与画像一事,毫无与也。
所苦者,不能招市肆摄影者入宫,诚难事也!

余母乃进告太后:言余之一兄,曾研究摄影术有年,其艺尚佳。
可即招入为之,当能称意。
余于此,须表明余二兄之行状。
是时二人皆在宫内当差,一管颐和园电灯处事务,一管太后御用小汽轮。
清制:凡满员之子,皆须在宫当差二三年不等。
渠等在宫中,可自由行走,且逐日见太后。
太后之遇诸少年也,极形仁慈,常与闲谈,如慈母焉。
诸少年每日清晨至宫,公务既毕,即须归家。
宫中例不准留人过宿也。
太后闻余母言,极为惊诧。
即问:“何以向不闻述及此事?”余母答称:“因不知太后亦欲摄影,故不敢冒昧进告。
”太后笑曰:“嗣后有事,尽可随意直陈。
盖余于新颖之事,必求一试。
好在外间无人得知也。
”言已,即命传余兄至。
余兄既至,太后谓之曰:“吾闻尔乃一摄影家,今将有事烦尔。
”余兄时已跪下,盖按宫廷之礼,太后有谕,必跪而恭聆,即皇帝之尊,亦不免也。
惟宫眷独蒙恩免。
盖宫眷长日伺候,太后时与闲谈,故特命免行此繁缛之礼,以免消耗时光也。

太后问余兄以何时得入宫为之摄影,以何种天气适宜。
余兄谓拟于今夜归取摄影器来,随时可为之。
听老祖宗便,天气不妨事也。
太后闻言,乃决意于翌晨为之,且曰:“余拟先摄一乘舆视朝之状,然后再摄他影数种。
”复问:“摄影时,须坐许久?”余兄以数秒钟对。
太后作惊异状。
旋续问:“摄影后,几时可成?俾得早睹之也。
”余兄答:“晨间摄影,下午可成。
”太后谓:如是妙极!
并言拟亲视余兄工作。
乃告余兄任于宫内择一相当之室,以为工作之处。
并命太监一人,预备一切。

翌晨,天气晴好。
八点钟时,余兄携摄影器数具,候于宫院内。
太后步入院,一一视之。
旋曰:“奇哉!
岂以此即能摄人之影?”及闻余兄详解摄影之法后,即命太监一人立于器前,俾彼可由聚光镜片中,望其形状。
旋忽惊问曰:“尔首曷为颠倒!
倒立乎?抑直立乎?”余等告以摄影之后,其状即不如是。
太后得此观象,欢然自得。
且啧啧称奇,卒命余立器前,仍由聚光镜中视余作何状。
继复与余易地而处,命余由聚光镜中视之,挥手不置。
及闻余述其举动也,色殊愉悦。

太后旋登御舆,命舆夫舁之行。
将过摄影器时,余兄已摄得一影。
既过,太后回顾问余兄已否摄取其影,兄以已摄对。
太后曰:“曷为不先告余?容过严肃。
后再摄时,须先语余,俾令面容和悦也。

余知太后极为愉快。
临朝之际,余等咸处屏后。
余见太后状,似欲急术退朝,以便再摄数影者。
是日临朝仅二十分钟,盖罕有之事也。

各大臣既去,余等由屏后出迎太后。
太后曰:“天气极佳,盍往再摄数影。
”太后即步入朝堂之院内,余兄已备镜箱于此,且已摄有一影矣。
太后谓欲于御座上摄一影,一如临朝之状。
余等闻言,乃舁御座入院,后置屏,下置足凳。
不数分钟,即部署妥帖。
太后又命一宫眷取长袍数袭,俾其选择。
于时余复往取太后平日最爱之首饰数事。
太后命将接见伊文斯海军大将及其夫人时两次所用之服饰取来,分别衣之,各摄一影。
旋又欲摄一衣素服之影。
且命余兄将所已摄者从速成之,渠急欲视其何似也。
继又谓余兄曰:“姑少待,余将与尔同去,以视尔之工作。
”顾洗片等事,恒在黑室,余意太后或不耐,故初未详细以告。
今知不可秘,乃为一一说明。
太后曰:“此无妨,余愿一往视之,固不问室之如何也。
”余等同赴黑室,视余兄工作。
置一椅室中,俾太后坐而视之。
太后谓余兄曰:“尔当作事如寻常,勿以为有余在此可也。
”太后注视良久,迨见片上出现人形,若是之速,大喜。
余兄持玻璃片,置红光之前,以示太后,俾较为清楚也。
太后曰:“此不甚清晰,余仅能辨明自己之肖像。
惟面与手曷为黑耶?”余等谓俟印纸上后,则黑处转白,而白处转黑。
太后曰:“原来如此,诚可谓到老学不尽矣。
此事以余视之,洵属新颖。
今余摄影,中心慰甚。
惟望画像之佳,亦能如是耳。
”旋复谓余兄曰:“俟余下午休息之后,再为工作。
余愿目睹尔成之也。
”下午三点半钟,太后午睡甫醒,即匆匆著衣,迥异恒时。
衣毕,即赴余兄处。
余兄已将各物预备妥当,乃将晒印之法,述之太后。
时当夏季,阳光极烈,下午四时,日轮犹高。
太后坐视余兄印片,足有二小时之久。
且见晒出极为清楚,欣然自得。
既得第一张,手持弗释,更阅其他数张,乃复视手中者,讵已变黑,乃不解其故。
惊问曰:“胡为变黑?抑晦气乎?”余等乃言印后必用药水洗之,否则一经烈光,将使之褪色,如此张然。
太后曰:“是诚有趣,且视将如何为之。

诸片印成后,余兄即置于药水盆中,卒以清水洗之。
此皆常法也。
太后见片上形像,既明白呈露,益为诧异曰:“何奇特若是!
无不翼然如生者。
”及工成,乃悉取入御寝,坐于小宝座上,审视良久。
甚至取镜自照,以与顷间摄之影相比较。

是时余兄仍鹄立院内,以候后命。
太后偶忽忆及,乃言曰:“噫!
余将尔兄全忘之矣。
可怜渠必仍立院中,以待余命。
尔往告之。
止!
余亲往为佳。
渠终日劳苦,余必稍以数语慰之也。
”太后乃命余兄每片再印十张,且命将摄影器留置宫内,俾次日再为之也。
自次日起,霾雨十日。
太后极为焦急,盖须俟天晴,始能摄影也。
太后欲在朝堂摄数影,而堂深且暗,其上层之窗,皆糊以厚纸,惟下层之窗,可透光。
余兄虽经屡试,卒不获一佳影。

天雨之际,余等移寓三海,盖以皇帝将至地坛致祭也。
岁举一次,其礼节与其他岁行之祭同。
太后因天雨之故,命将各艇移泊颐和园之西岸,于是乃率宫眷,分乘各艇,赴城之西门,至最末之桥而登岸。
岸上有轿预候,余等乘之至三海之门,复入艇渡湖,约一英里之遥。
湖中莲花盛开,清香扑鼻。
太后曰:“余等在此盘桓,至少三日。
余望天公放晴,则余拟于湖上艇中,摄数影也。
余尚有一佳思,即摄一观音像是也。
以二太监总管为侍者,其应衣之服,早已备就,余偶尝衣之。
余逢盛怒,或有所烦恼时,辄作观音装,则余气顿平,俨然一观音后身矣。
此举与余,大有裨益。
盖令余心中不忘‘大慈大悲’四字也。
今作观音装而摄一影,则可随时视之,而生慈悲之心矣。

余等行抵私宫时,雨始止。
地泞滑不易行,余等仍步入太后御寝。
太后有奇癖,喜于雨中步行出游,苟非大雨滂沱,且不用雨具焉。
而太监辄携余等之雨具以从。
惟太后不用,则余等亦不敢用之,宫中事,莫不如此。
太后步行,余等亦步行。
太后乘舆,余等亦乘舆。
所不同者,太后疲惫而坐,余等不能坐其前,惟能立候耳。
太后之爱三海,胜于禁城之宫殿。
盖其华丽,远出禁城之上,且能使太后之性情怡悦也。

是日,太后命余等早归休息,盖步行后,极形委顿故也。
且谓明日苟晴,将作观音装摄影。
讵意天不作美,连雨三日,故决意再居数日。
其末一日,天放晴光,已能摄影,事毕,余等复回颐和园。

余等抵颐和园之次日,太后谓宜预备接见女画士各事,命太监总管传谕各太监不得与加尔女士语,惟以礼遇之可矣。
余等宫眷,亦同受此谕。
并谕余等遇加尔女士在太后前时,不得白事。
皇帝所受之谕亦然。
继复传谕收拾醇亲王府邸。
后谓余曰:“余以监守女画士事,委尔三人,余已命外务部供给加尔女士膳品。
余所郁郁者,此间无外国食品耳。
”太后又命以余等家内之炉灶,移入醇亲王府邸,以便加尔女士随时点制食品。
太后曰:“尔舍终日监守加尔女士外,且须晨与同来,暮与同归,诚苦尔矣。
虽然,余知尔必不以此为苦,尔盖为吾尽力也。
”既复笑曰:“余何自私乃尔,余命以尔家之物,移置该处,尔父将如何?今最佳者,莫若请尔父同来相处。
该地空气,颇与尔父相宜也。
”余等急叩首以谢,良以醇亲王府邸,从未准官员等居住。
太后今发此谕,实为特恩也。
且以此之故,余能逐日见余父之面矣。
以视从前之仅一月一次,而犹须请特别假者,其庆幸为何如也!

翌日,太后派余等至醇亲王府邸,部署一切。
府邸极为壮丽,附属之小屋,均彼此隔开,不与正屋毗连,如普通室者。
院中有小地,有曲径,风景与颐和园仿佛,惟规模则远逊之。
余等择夏居之屋一宅,为加尔女士寓所。
屋内陈设,应有尽有,美逾寻常,俾有宾至如归之乐。
余等之居,在加尔女士之侧,既便呼应,又可时时窥守之。
当晚,余等回抵颐和园,以部署情形报太后。
太后曰:“余愿尔等谨慎将事,勿使此妇知尔等以防守为务也。
”观太后状,似极忧虑此事,盖加尔女士未抵之前,尝频频以此语叮咛余等也。

接见加尔女士之前一日,诸事悉已预备妥帖,太后深为满意,而余亦极觉心慰。
太后命余等早退,盖彼愿休息,以期明晨容光稍美也。
翌晨,诸事皆匆匆毕之,即早朝亦然。
俾加尔女士至时,不致匆忙。

余立屏后如常日。
有一太监来,谓:“康格夫人偕女画士及他妇一人已至,现在朝房之内。
”是时早朝将毕矣,太监总管入告太后:“外国女宾已来,候于他室。
”太后谓余等曰:“余思当入院中迎之也。
”向例:太后辄在朝堂接见外宾。
今因加尔女士非宾客比,故以为不当常礼遇也。

余等下阶之际,见诸女宾已入宫院之门,余乃指加尔女士告太后,太后注视颇切。
既抵院内,康格夫人趋前向太后行礼,并介绍加尔女士焉。
女士笑容可掬,太后一见之下,欣慰无似,盖太后喜人以笑容对之也。
乃低语余曰:“视其貌,若一极欢乐者。
”余答太后:“果作此想,余心殊慰。
”盖余正虑太后见女士后,不知作何态度也。
女士与余行礼之际,太后睇视颇悦。
旋语余,谓见加尔女士与余接晤时,为状极乐。
且曰:“窥其举止,良易处置。
”言已,乃回寝宫,余等随之。
既抵宫,女士谓已自备画布,长六英尺,阔四英尺。
余曾预告女士:“太后之绘像,不喜缩至极小,其大必与身量相埒。
”及女士出画布示之,太后犹嫌过小,殊为怅怅。
于时画案已部署妥帖。
太后乃问坐以何处为宜,而是室窗户颇低,除近窗地面外,光亮熹微,余知女士颇难遽决。
审度再四,卒定于近门处铺画布也。
太后以须易衣故,命康格夫人等稍坐休息。
余乃随太后入寝室。
启口即问余意女士年近几何,渠观其发,色淡,而几全白,殊不能决其年龄也。
余闻之,不禁欲笑。
乃谓:“发色之淡,固由天生。
”太后谓:“曩见之西妇发作金黄色,除老人外,无白发者。
”又曰:“女士容貌极美,为吾绘像,谅亦佳也。

时太后回顾一宫眷,命其取一黄袍来。
此袍虽为彼所不喜,然彼意绘之画图中,色为最美。
乃从宫眷所持诸袍内,选得一袭。
上所绣者,则紫藤也。
其鞋与帕,均与此相配。
袍之外复披一绿缎肩巾,上绣寿字。
每一字中,嵌一明珠。
又戴玉钏一双,与玉护指焉。
头饰之一边,簪玉蝴蝶与缨繸之类。
其别一边,则鲜花,一如常时,此时太后,状诚美矣。

当太后由室中外出时,加尔女士已将各物预备妥贴。
及见太后作如此装束,不禁呼曰:“太后著此服,何都丽乃尔!
”余旋以此言,译告太后,太后以是悦甚。

太后乃坐于宝座上,以备临绘,其姿势甚自然。
安乐与燕居无殊,而置其一手于垫褥之上。
加尔女士曰:“姿势绝佳,以其自然也。
乞毋移动!
”余乃以女士之言告太后。
渠询吾:其状佳否?不者,当易其姿势焉。
余谓其状,望之确自然。
渠乃又询皇后及宫眷辈之意见,彼等无不称美,而未以加矣。
然吾于时见彼等方欣欣然视女士之工作,盖从未一睇太后也。

方女士为太后绘草图时,诸人无不张口而视,以从未见有工作如是之易而天然者。
皇后耳语余曰:“吾虽不知像画,然固能决其为良画家也。
吾等之服与头饰,彼从未之见,而所临者,无不酷肖。
苟思中国画家,而为西妇画像,则其混淆不知何似矣!
”草图既成,太后甚喜。
且以女士作此,速且肖也,深异之。
余乃为之鲜明其说,谓此仅草图,一俟设色时,则彼将知其区别矣。
太后命余询女士倦未,思休息否?并告伊渠终日甚忙,每日仅可坐数分时也。
余等乃肃女士及康格夫人进餐。
餐毕,乃偕太后入剧场。

康格夫人去后,余乃延加尔女士入余室中,从事休息。
乃方坐定,而太后命一太监来,召余赴彼寝室。
太后曰:“方余午后寝息时,殊不愿此妇绘画。
彼于此时,亦可寝息。
俟余醒时,尔肃之来可也。
今见各事,较余预期者为佳。
余甚忻慰。
”余乃以太后之意,告之加尔女士,并谓太后寝息后,苟此时可当其意,尚可稍事绘画焉。
女士颇为太后所感动,语余无庸休息,惟盼即从事绘事也。
今日为渠入宫之第一日,余固不愿以各事详告之,盖虑其烦恼耳。
且亦未告以此即太后之命令也。
经余之种种运用,乃使女士去其急欲绘画之观念,且未有以忤之。
旋太监入室,预备餐桌,余导之出至廊下,皇后与之语,呶呶不休,而余则为之译人焉。
有顷,一太监来,谓太后已毕膳,愿吾等入而进食。
既入室中,余见已设有座椅,不胜大愕,盖前所绝无者。
平时,除太后外,无不立而食也。
皇后之惊愕,较余尤甚,询余曾知其故否?余谓或因加尔女士在此故也。
皇后语余至太后前,面询之。
盖以不得太后命,不敢坐。
太后耳语余曰:“吾之所以待皇后及宫眷者,颇不愿加尔女士知之,而以吾徒为蛮野也。
宫中仪礼之由来,彼不得而知之,将能免于误会。
尔等仅可坐而食,不必来谢吾,一若日日固无不如是,而已习惯然者。

太后盥手后,乃来余等食桌前,于是余等起立。
太后嘱余:询加尔女士曾爱此食物否?及闻女士答以爱之,较彼固有者为甚,殊欣悦,且颇令释然。

膳既毕,余告加尔女士与太后兴辞,余等则与太后、皇后致敬,并与宫眷辈辞别,而导女士至于醇王府邸。
乘车而行,约十分钟始达。
既以女士之寝室示之,遂辞出。
入己室中,心殊愉悦,盖以得有安息也。

翌晨,余等又与加尔女士入宫。
至宫时,方早朝。
女士外人也,不能入御座旁,余等乃坐朝堂之后廊下,俟朝之毕。
以是故,反致余不能追随太后,一如往时。
而余固有之位置,一时恐难复得。
心焉思之,不胜沮丧矣。
不宁惟是,余之居宫,其惟一之目的,乃欲以西方俗尚与其文化,循诱太后,使之欣悦。
以余所知,深信太后于此已得乐趣,且恒以余等所言之事物,语诸大臣,而谘询意见也。
如余以旅法时所摄之海军操演肖影示太后,觉其颇有所感触,且谓甚愿中国亦有若是之表彰。
旋以商之诸大臣。
而彼等乃亟以遁辞答之曰:“为此颇需时日也。
”由此以观,则太后几全无改革之望。
纵彼心愿为之,然一经商之诸臣后,诸臣虽无不赞从,而辄设辞延宕,以搁置之。
且以余宫中经验之所得,知无有敢以新事语太后者,盖恐以是而生困难也。

当太后出自朝堂时,加尔女士趋其前,而吻其手,致渠大愕,惟面色间未呈露耳。
然此后余等独居时,乃询余等:“此非华礼,加尔女士之何故出此也!
”迨知此乃西礼,遂无他言。

于是太后乃步行返其寝宫而换衣饰,备画像焉。
是日晨,天气甚佳,太后坐约十分钟,乃告余觉倦甚,并询:苟请女士延长其时间,于势当否?余答以女士之居宫,尚有时日,延期一日,固无妨也。
维时余固知女士之必因此沮丧,然又必竭力徇太后之所欲。
不者,将全局尽隳矣。
女士谓:苟太后欲事休息,渠可于时绘宝座及屏风。
若尚愿坐而临画也亦可。
此语使之甚喜。
谓下午休息后,必再坐。
旋谕吾于十二钟,延加尔女士餐于吾之室中,吾母吾妹及吾之与俱焉。
若宫中晚餐,约于六时。
此次则俟太后食后,女士乃与皇后暨诸宫眷用膳。
太后又谕香槟或他酒之为加尔女士所爱者,必备。
谓彼知西俗,妇女食时,恒乐饮酒。
至太后何以有此意念,则无人能知之。
吾意必告者之误。
但于此时而正其谬,则又非计。
盖太后极不愿人非其所是也。
仅可稍俟机遇,于无意中正之耳。

是日午后,值加尔女士之休息。
太后命人召余去,而以其常设之疑问询余。
如加尔女士有何所言之类。
观其状,似亟欲知女士对于渠之意见。
迨余告之女士谓其极美,且觉少艾也。
太后曰:“诚然,女士语尔,固必如是。
”然经余之确切陈辞,谓女士此意,并未曾询之而自语余者,渠闻此,其状似尚不怏然也。
太后忽语曰:“吾思果加尔女士能绘吾之宝座以及屏风,则吾之衣饰,彼必可绘之,而不必吾之亲临矣。
”吾告以此必不能,因无人可衣此,俾女士之得其真相也。
而太后之答语,乃使余惊愕不置。
太后曰:“此固甚易,尔可为吾衣之。
”余闻此,几不解所谓。
继思之,必谋所以舒此困难,而语以女士或不悦此。
然太后则知女士于此,必无反对处。
盖当绘渠面容时,渠固亲临也。
故余乃婉言以此意达之女士。
卒之,凡值太后疲倦时,余乃衣其外褂,饰其珍宝焉。
以是故太后之绘像始得成。
仅有数小时,女士欲绘太后面容者,则由太后亲临也。
余晨坐两小时,午间复坐两小时,直至像成始止。

吾父之四月假期,于今已满。
六月一日,太后与帝,乃御殿受其朝觐焉。
吾父病体殊健痊,惟仍苦于风湿,当登丹墀时,太后见其状,乃命太监二人扶之。

吾父首谢太后眷顾余妹及余之恩,循例去冠,叩首及地有声。
凡官吏之受有殊恩者,辄作此礼。
继乃置冠首上,仍跪太后前。
太后乃询其居巴黎之情状,慰劳有加。
且见其不能久跪也,特谕太监赐以毡垫,此亦殊恩也。
以毡垫惟大学士为能用之。
太后当谓吾父,状殊老耄,不欲其再适异国,且以欲留吾姊妹于宫中,不尔,则将携其子女以去。
并谓余等离国虽久,然犹习于满人俗尚殊为欣慰。
吾父谓其所以教养吾等者,一依本国之俗尚,其于此事,盖甚致意云。

于是太后又询皇帝:尚欲有所询问否?帝答以欲问吾父能否法语。
及闻其不能也,似甚奇愕。
吾父乃以公冗,无暇习此以释之。
且谓自念老迈,殊难从事外国方言也。
太后又问:法国对于中国之感情如何?吾父答:初颇友爱。
惟自拳匪之乱后,为使臣者,困难特甚。
太后谓:此诚不幸事,惟近来百务,均得满意之解决,殊为欣慰。
旋又谕吾父,善自珍摄,期其速愈。
而朝事乃毕。

此后,太后恒谓吾父归自巴黎,顿呈老态。
当病体复原之先,必宜珍重,而各事务期安乐。
且以吾父因太后之善视吾姊妹也,殊形感激,为之大快。

光绪帝万寿,为是月二十八日。
宫中于是始预备庆贺礼焉。
帝之生辰,实月之廿六,因值先皇忌辰,不克宴会,遂改是日,岁以为常。
庆贺期,共得七日。
在廿六前者三日,后者四日。
宫中无人不著礼服。
凡百事务,靡不停止。
是年为帝之三十二生辰,其大礼则十年一行,如二十万寿,三十万寿之类。
而其宴会,亦不甚烦重。
然此已足为万几之障。
而此七日间,且罢朝焉。
仅有太后一人,于此时不甚装束,宴会亦不恒与。
至此次庆贺礼之所以不大举者,尚有别故。
盖以太后尚存。
依满制,太后实居帝上而君临全国,帝犹其次焉。
帝颇知其故。
方太后命人预备庆礼时,帝恒谓此次不必举行庆祝,以未届十年也,且极不愿宴会。
帝之于此,苟遵行规定之仪则,似嫌非礼。
惟其臣庶,则无不承认其诞辰,而如常仪以行庆祝耳。
于斯时也,绘像亦因之停止矣。
既至二十五日之晨,皇帝乃衣公服,服为黄袍,上绣金龙,加天青色外褂。
其帽之顶,则大珠也。
以珠为帽顶,只有帝仅用之。
帝先往太后处请晨安,一如常仪。
继往宗庙祭祖。
礼毕,复至太后前叩首。
凡华人之生辰,无不叩首亲前,表其敬意。
此后,帝乃御殿,受群臣之朝贺焉。
朝贺时,人约数百,以叩首故,纷纷上下其首,苟不先为之齐一,则其上下也尤甚,状极可哂,虽帝也,见此殊特之情状,亦有时为之粲然。
方朝贺时且作乐。
今略述之:其最要之乐器,系一坚木所制。
其底平,约三尺对径,上作半球形,距地高约三英尺,中空,另有一木杆,质与此同,用如鼓捶焉,特派一吏专司之。
乐作时,竭力击鼓,其声可想见矣。
帝登御座时则击之以儆众。
此外有一器,形如虎,亦以坚木制成。
虎之背,有音格十二,而置于丹墀中。
此器不击之,仅以物沿虎背之音格而刮之,所作之声,如同时燃放无数之爆竹然。
朝贺时,则作之。
此器之外,益以鼓声,几令人聋矣。
行礼时,有一吏专司赞礼,其所呼者,如:跪、叩首、起立之类。
但以乐音嘈杂,其所语者,几不能闻一字。
又有一乐器,其状如架,亦木制。
约高八尺,宽三尺,架之上有横木三,上悬钟十二,俱黄金制,以木梃击之,其声与用齿轮旋转之洋琴相若,惟较为洪大耳。
此器置于朝堂之右。
至朝堂之左,亦有一器,与之相若。
其不同者,则所悬之钟,为白玉所雕琢耳。
此两器所作之音乐,甚和美。

各大臣朝贺既毕,皇帝乃返于私宫。
皇后、皇妃、及诸宫眷,均聚于是。
与之叩首毕,各宫眷以皇后为领袖,跪于其前,而献如意。
如意者,介圭之类,或以玉制,或以木嵌玉制之,为吉祥之标识,献之其人,俾使之愉乐且利达焉。
行礼时,亦佐以乐,乐为丝属,极和美。

其后帝则受太监之庆贺,其礼相似,惟无乐耳。
太监之后,则婢仆等。
而礼遂告终矣。
于是皇帝复入太后宫,跪其前而谢之。
盖以此次典礼,实彼之赐也。
既毕,太后乃往剧场观剧,诸宫眷皆从之。

既至剧场,余等诸人,各蒙太后赐以糖果,盖此日之俗尚也。
有顷,太后退,作午后之寝息,而典礼遂终。

典礼之后两日,则七月之朔。
而七月七日者,又宫中之令节也。
有两星,一名牛郎,一名织女。
相传为耕织之鼻祖而匹偶也。
继因争论,遂遭贬谪,而隔银河以居,每年七月七日,始得相遇,喜鹊为之架桥以渡。

是节典礼,颇觉奇特,有盘数四,各盛以水,而置于日中,俾日光可以照其上。
于是太后乃取细针,而置之盘中,盘各一焉。
针浮水面,射盘底成影。
影之状,因针之位置而殊。
苟其中有成形状,而为人所预期者,则投针者,必吉且巧。
若形状与所期者殊,其人必拙。
太后并焚香而拜祷此两星焉。

巧节既过,太后最悲恻之时期至矣。
盖以其夫咸丰帝崩于是月。
月之十七日,为其忌辰故也。
其十五日,则为祭祀诸死亡之节。
是日侵晨,宦廷乃迁入三海,备行祭礼。
华人相传之死者,其灵魂仍存于地。
届此节则焚以纸币,亡者之灵魂,将得其所焚之数,取而用之。
太后故于是节,集僧徒数百,超度灵魂之孤独而无苗裔祭祀之者。
是日之夜,太后暨诸宫眷,相率泛舟湖中。
糊纸如荷花为灯,中置以烛,飘于水上,盖浮灯之一种也。
意谓将以光明畀之是年死亡诸鬼,导引之来,享其所赐。
太后命余等亲燃其烛,而置花于水上。
彼谓死者之魂,将知所感。
有太监告太后,谓彼确见有鬼者,信之甚笃。
太后虽未尝有所见,然相谓其位至尊,鬼不敢近,惟嘱余等注目一视,苟有所见,则告之。
余等固必无所见者也。
然有宫眷辈,辄惧甚。
紧闭其目,不敢稍视,深恐或见之。

太后之对于咸丰帝也,依恋至切,故当此时,悲怆不可言,且至抑郁。
余等靡不谨慎从事,深恐有以怒之。
因伊辄于小故寻瑕疵焉。
又寡与人语,时时啼泣不辍。
吾念咸丰帝宾天已久,颇不明太后如此悲戚之故。
亘七月间,宫眷中所著之衣,无得稍有彩色。
余等皆衣墨绿或淡青者,而太后则纯黑。
逐日如此。
无或稍异。
虽彼所用之手帕其色亦黑。
月之朔望,宫中必演剧,而七月间则无之,且不得有音乐声。
凡百事物,无不令之呈凄戚状。
质言之,宫闱间,无一而不悲痛者。

七月十七日之晨,太后亲祭于咸丰帝之庙,跪神位前,涕泣良久,因欲致虔敬于咸丰也。
余等于此三日间,无得有食肉者。
此为余第一年之居宫,常日相习于娱乐,今见此状,惊讶不置。
而余之对于太后,殊怜悯之,观其悲戚,系出自至诚。
且又无术可以止之。
以余为太后之所爱也,值此怆恻之时,恒不欲余离其左右。
一日皇后谓余曰:“太后状殊恋尔,吾意尔于此时,莫若与之同居为佳。
”余即从之,而余亦不禁自悼。
太后哭时,余亦随之俱哭矣。
及太后见之,乃立止其涕泣,而嘱余之勿悲也。
渠谓余年少,不可以涕,且尚不知何所为哀痛者。
值此相语之时,太后恒以其已事,为余述之。
有一次谓余曰:“自余髫龄,生命极苦,尔所知也。
以余非双亲所爱,尤觉毫无乐趣。
吾姊所欲,亲必与之。
至于余者,靡不遭呵叱。
方余入宫之始,以余之美,嫉妒者众。
幸余颖慧,卒排众难,而获胜利焉。
余之初来,先帝恋余至切,其余诸人,鲜加顾盼。
幸余继获一子,致先帝之宠眷未衰。
奈自此后,遂入骞运。
先帝之末年,忽遘重疾,而西兵又于是时举圆明园而火之,余等乃避之热河。
此中情事,人佥知之也。
嗟余方少年,先帝见背。
幼子继之。
彼东太后之侄,人至不良,颇瞰帝位,而非皇族,于理不当。
举此时之所身受,深顾无有如吾者。
方先帝之弥留也,凡有举动,彼已茫然。
吾乃以子至其榻侧,询继承者,果谁氏子,彼乃一无所答。
良以变出意外,先帝与吾,佥不知所措。
继余语之曰:”此固尔之子也。
‘彼闻是言,立张其目而语余曰:“继袭正统固属之。
’吾以此事既决,心乃涣然。
语后未久,旋即升遐。
之数言者,殆其最终之言语也。
历年虽远,而崩驾情状,如在目前。
思之犹昨日耳。

“自余子之得登极而为同治也,余时自思,或可豫逸。
奈年方二十,又复殂谢。
自此以后,身世全非。
盖所期之荣华,以彼之殂,尽归湮灭。
兼之东太后之与吾也,心性龃龉,困难时兴。
相处既久,卒难言好。
幸余子死后五年,亦相继凋谢。
光绪帝年方三岁,即来母余。
又以孱弱性成,时致灾殣,瘦弱之极,几不能步行。
其双亲之育之也,辄不敢与之饮食。
其父为醇王,尔之所知。
其母则为余姊妹,故余抚之,一如己出。
实则余固子之矣。
虽至今日,余已为之备尝艰困,彼固犹未健全。
此外险阻,犹难屈指,尔素稔之。
今述之,殊无所济矣。
凡余所期,无不失望者。
”太后至此,又复大哭。
旋续言曰:“人之视余,一若已为太后,诚无往而不愉快。
然如顷间所语尔者,则固无有也。
且所身受,犹不止是。
一事之谬,余辄为众矢之的,曾有言官,且上章劾余,幸余旷达,不为物囿。
不者,余墓木拱矣!
尔且思诸人之偏狭,果何所极。
其所以反对余者,乃亦并于暑季而迁居颐和园也,亦反对之。
然余居此,固未尝有所贻害也。
虽以尔之入宫,为时至暂,尔当见凡百事务,非吾所能独断也。
彼等有所欲为,辄先自计画,奏知余前。
苟非事出重要,余固未尝有所不可。

悲悼之时期既过,余等仍返颐和园。
而加尔女士,又从事太后之画像焉。
乃不几时,太后于此,殊觉厌倦。
盖有一日,曾问余:“思此,果以何日告成也。
”渠颇虑冬令之前,犹不克蒇事。
以冬令将返禁城,苟于此间,而欲绘像,不独困难极多,且不便甚。
余告太后,毕此甚易,祈其毋自烦也。

余既为太后端座,备临画也。
数日后,太后曾询余:“加尔女士于此,有所言否?”余告太后:“彼即有所言,余则告以太后之命令如是。
并谓余于此,殊不敢有所陈白。
”乃卒以此言,余之与女士也,始得免种种困难。
惟与太监等,则大费龃龉。
虽有太后之督责,然卒不以礼遇女士。
彼女士固不知其究竟。
余时以往诉太后之辞恫吓之,俾规范其举止,奈此亦仅得暂时之效果,不转瞬间又顽惰如故矣。

八月既朔,太后乃从事移植菊花矣。
此盖彼所欣爱者。
每日必携余等以至于湖之西滨,相率助之折取菊芽,插之于花盆之内。
此固无根,仅菊之枝干,余见之殊奇。
而太后谓此必成佳卉也。
余等日往灌溉之,至于萌芽而止。
苟逢盛雨,太后必命太监等之湖之彼岸,以席覆之,而免风雨之摧折。
凡太后之花或其所爱悦之事物,虽有他事羁绊之,然亦必亲往监察,且有时亦不复作午后之寝息,盖其性质使然也。
其果园内,植桃梨等,太后亦时所注意,此外尚有一事为余所察觉者,则春夏之后,太后性极易怒,且戚甚。
秋季为彼所最难耐者。
冬寒亦所厌恶。

八月某日,太后稍有不豫,且苦头痛。
余见太后之病也,仅此次耳。
但每晨太后仍起床,视朝如恒。
惟不能饮食,而旋即卧矣。
曾召医士数人来,各诊其脉。
而诊脉亦有其仪则。
医士率跪于榻侧,太后则伸手外出,而置小枕之上,此专备诊脉用者。
诊脉既毕,则开药方,人各殊异。
余等乃授之太后。
彼择其中之最佳者用之。
另有二人,随医士配药于太后之前,太后且一一视之,然后乃服。

际是时期,雨大至,且极炎热,气候温湿,蝇以万计。
而太后之所最憎恶者,则蝇也。
故夏时反不若此季之困苦。
种种防蝇之策,无不具。
每户之侧,各有太监一人,手持拂尘以驱之。
至蚊之扰害,余等从未有之,盖余于宫中,未尝见有用帐者。
以蝇之如是其多,虽防之至严,然仍有一二飞入室中。
苟有落于太后身上者,太后必号呼。
有落于其食物上者,则必举所有而尽弃之。
太后是日间之脾胃,且将以是而尽败。
而其性情,亦至暴戾矣。
当蝇之飞近太后侧也,必命立其左右者捕之。
余固恒受此种命令者。
然憎之之深,几与太后相埒,盖苟触之,其污秽之沾于手上者,辄诚盛也。

太后既病之后,起居不适者久之,而医士乃恒不离左右。
太后所进之药,性味各殊,不独未见痊可,而渐转剧,且致寒热矣。
太后畏寒热极甚,余等伺守其侧,无间日月。
苟得间外出数分时者,乃于是时进食焉。
其康豫时逐日所燃之香味,乃至此而恶之至切,不得稍近其侧。
盖其特性也。
花亦若是,平时爱之固甚挚,今亦不得近之。
且以病故,其脑力终日不懈,致日间不能成眠,而觉时日之骤长矣。
欲谋所以消遣之也,乃使一太监之知文字者,于日间读书。
所读者大都为中国古史或诗词或他种学说。
太监读于其前,余等侍于其侧,而以一人按摩其胫,太后以此稍觉安适。
如是者,逐日无或稍异。
至太后痊愈乃止,约得十日以外。

一日太后询余曰:“凡病寒热,西医所以治之者,究为何药也?而告余者:西医恒以丸药食人。
此诚险事。
以丸丹果何物所制,殊不得而知之。
中国之药,纯系草本,余有载籍,解其性味甚详。
故恒能择其当者而服之。
又有告余者:彼恒以刀剖人皮肤。
在中国则以药治之可矣。
李莲英告余:余之小太监某,腰生一疮,有劝之往医院中诊视者,彼固不知将何以治之也。
乃西医竟以刀剖开其疮,使之大惧。
继闻其不两日而竟愈矣。
余为之殊惊异。
”又续言曰:“一年前,一西妇来宫中,见余咳甚,畀余黑丸,嘱余吞之。
因余不愿有以忤之也,乃受其丸而语之以少待服之。
然余殊不敢轻尝,卒弃之。
”余闻是言,乃以不明西药答之。
太后于是又言曰:“吾固知北京居人,颇有服西医之药者。
即余之戚某,亦时与此辈西人相往还,彼等恒不欲使余知之,余固尽悉也。
无论如何,苟彼等服是而自陨其身,殊非余咎。
盖彼等病时,余从未遣太医诊之故耳。

太后病既痊愈,乃时时游湖,时乘无舱之舟,或乘汽艇,彼于此似甚爱之也。
且恒欲至湖之西岸,其地水浅,汽艇无不深没泥中。
而此种情事,乃颇足以悦太后,一若艇底见触,殊觉可乐。
于时无舱之舟,驶近其侧,余等乃去汽艇而乘之,以达彼岸,而趋左近之山巅上,以观太监辈之所以出艇泥中者。
盖太后生性,恒喜观他人之困难而以为乐。
太监等知之甚悉。
苟有机遇,必作此种行为以博其欢。
若事非重要,彼固略一视之。
但太剧烈,或有不慎之处,必重惩之。
故必欲如何而能使太后愉快,则诚有难言者。

此外太后之特性,则无事而不查究也。
例如余居宫中,凡太后食前,必进糖果。
食毕,乃以其余分给诸宫眷。
当余等大忙时,恒不愿再设及糖果,故遂置之。
乃不转瞬间,而太后即觉之矣。
某日太后既食毕,步至窗前,隔玻璃以视余等之所为。
旋得见太监等,方取所给余等之糖果而食之。
时太后亦无所言,仅命将糖果仍复取回,俾余等视之,一若仍欲食之然者。
余知此必有错误,因渠从未取之回也。
太后见其所余者甚少,乃询谁食之至如是之多者。
余等惶惧甚,未有以答之。
余思之既久,念莫若实陈之为愈。
盖决太后必知其究竟也。
乃告渠:“吾等实甚忙,遂忘糖果,太监等乃取而食之。
”并谓如是者非一次矣。
余见得此机遇,俾以太监之行为告之,心中殊乐。
太后答吾,谓彼苟欲给太监等,可自给之。
惟以其慈惠所及,特留之以给吾辈者,而不自食,殊觉不虔敬耳。
乃回首语余曰:“尔之言甚确,一如余有知者。
”余甚喜。
旋命此获咎之太监,罚俸三月以惩之。
余知彼等于此,固不介意。
盖彼等月之所得,恒有术使如其俸给者,不啻数倍也。
及余返至休息室中,一宫眷语余曰:“尔此后毋再以太监事告之太后,彼等必谋所以报复也。
”余问:“彼等乃仆役,究有何术足为吾害?”渠答:“彼等必以暗事相中伤,使尔人其中,而不自觉,此其常习也。
”太监之恶劣,吾固知之。
惟始终不明其以何术仇吾耳。
吾料彼等,必不敢于太后前,媒蘖余短,故遂置之。
其后,吾乃悉其所以陷害宫眷之术,盖务使太后误入其彀中,而与余等为难也。
如太后语太监:某事应作,面嘱余为之。
彼乃不告之余,而往告他人。
如是,则太后必以余之侍之也,惰甚。
而此人者,乃反得信任矣。
虽太后及皇后爱吾至切,而与太监处,实非易事,忤之终非计耳。
彼等自以为太后之仆役也,他人训令,恒所不受。
终之对于宫眷等,时有所无礼。
于皇后亦所不免。
其余各事,无不一如往昔。
惟八月间,皇帝祀朝日坛时所衣者,红袍也。

方是时也,康格夫人来请私觐,盖欲一视太后之起居,且观画像之如何也。
太后允之,并谕预备一切。
此次偕康格夫人入宫者,除康贝尔女士及女教士外,尚有其戚二人来见太后。
以其为私觐也,故诸宾均导之入太后私宫,而于其厅堂中接见之。
即画士绘像之所。
太后之于绘画,已不之耐,且时时为吾等言之。
然见康格夫人等,则谦捴异常,且极誉所绘之美。
今日太后性格之佳,为曩所未有。
当嘱余命太监尽启诸宫殿,而示之来宾焉。
太后导彼等,由此室以达彼室,并以中室之珍宝示之。
卒乃至一寝室中休息,命取椅来,以款来宾。
是时室中之椅甚多,然皆太后之御座,视之固与寻常所用者无殊。
宫中定例:无论其为何椅,但一经太后用之,则谓之御座,非得太后命,无人得而坐焉。

是时太监等方携椅入,以备西归用。
乃有一妇,竟误坐太后御座上。
吾立见之,方未及以术令之使去,而太后已暗示吾以不耐状,吾于是趋此妇前,而语之将有所示也。
以此彼乃不得不起立矣。
至此事之所以烦困者,则以太后固觉无人能坐其御座,然又欲余使此妇离之,而不明言其故也。
既而余方瘁于译述,太后又低声告余曰:“尔视此妇,又坐余榻上矣,余等离此室为佳。
”余乃导诸人入茶点室焉。
既毕膳,各人与太后兴辞,而贻加尔女士以去。
诸宾去后,吾等如常例,以各事报之太后。
太后曰:“此妇甚可笑,既坐余宝座,又坐余榻,或彼不识何以为宝座耳。
然若外人知其故,必非笑余辈也。
吾人礼貌,胜彼等者多矣。
尚有一事:方康格夫人由庭院中来,曾以一小包授之加尔女士,尔见之否?”吾答:“曾见渠与之一物,其状如包,惟中系何物,不之知也。
”太后于是命余去,而问女士之果为何物。
余于此际,所受太后之命令,奇特者极多。
习之既久,颇能以吾之辞令,而达太后之训示焉。
故余至加尔女士前,并不询之,惟期以术寻得之也。
乃余遍寻其所谓小包者,均不之见,其中何物,更无从而知之矣。
吾以是窘甚。
盖以太后有所训示,无不立欲达之,如余今日所为者。
时方事搜寻,忽一太监来,谓太后欲见吾,吾于是复至太后前。
未及其语,而告以加尔女士方寝,俟其既醒,将必问之。
太后曰:“吾殊不欲加尔女士,知尔之所为者,实吾之命。
不者,彼将以吾为多疑也。
尔今问之,切无言其故。
尔固慧甚,当能是也。
”有顷,余偕加尔女士步行,以至太后之宫,从事绘画。
余见顷间所计议之小包,渠方携之行,为之大慰。
既至太后宫,加尔女士语余曰:“天殊黑,尔可毋庸再坐,余绘太后之宝座可也。
此间有杂志,苟尔悦此,可藉以消遣也。
”余于是乃启其小包,始明其中实无他物。
仅美国之月刊杂志耳。
余既见之,旋即托辞,急趋至太后前而告之。
讵知太后已外出游湖矣。
故余复乘轿踵之。
既至湖滨,太后见余,乃命以小舟棹余,至于汽艇,余尚未得暇与之陈说,而太后曰:“吾已尽知之矣,此乃一书,加尔女士曾授尔读之也。
”余闻之大失望,此行诚无谓矣。
固知此必太监乘最先之时机告之,然不料其竟能至于是也。
太后今以是殊满足。
仅询余加尔女士曾否疑彼寻究此事也。

余方欲归以至加尔女士之前,太后又呼余而言曰:“今尚有一事语尔,凡有西归来宫中者,尔可至帝前。
苟彼等与帝有所语,尔可为译之。
”余当答太后:“凡有外人来时,吾必与俱。
”自念从未有与皇帝问答者。
太后乃亟释所以言此之故,谓彼欲余之敬皇帝也与敬彼同。
外宾来时,期余为之布置耳,彼之所言,余明知其非确也。
盖太后欲时时防闲,不令外人之得间循诱皇帝,使之从事改革已耳。

八月十五日,则中秋节之典礼也,亦有谓之月节者。
至月节之名之所由来,则由于中人率信月圆时,非真圆,必至此日,乃得其全。
是日应行诸仪,佥由宫眷为之指挥,于月之上升时,且拜之焉。
其他典礼,与龙舟节者无不同。
太后之与宫人等。
亦互有所献赉。
节礼之终,则殿以戏。
所演者月景也。
相传:月中有一嫦娥,与之偕居者,为一白兔,名曰玉兔。
按是剧所演,此兔乃逃之地上,变为一少艾。
日中一金鸡见之,亦逃出,变一娇好之公子。
彼等既相遇,遂相爱好。
时地上另有一红兔,见此情状,亦变为公子,俾夺金鸡之情爱,而求悦于玉兔焉。
惟其面色之红,卒不能变,相形见绌,未遂所愿。
而金鸡之与玉兔也,相爱如常。
此时月中嫦娥,知其所失,乃遣天兵捕兔去,而金鸡亦于是返日中矣。

八月二十六日,宫中又举典礼。
方清之龙兴也,顺治帝以力征故,于八月廿六日,粮糈尽竭,不得已以树叶为食。
其士卒亦然。
盖彼时所可得者,仅有是耳。
自是满人遂以此日为纪念,迄今不衰。
满人于是日,无不尽屏侈靡,尤以宫中为甚。
余等无得肉食,所餐者,仅米和莴苣之叶而已。
且不得用箸,食物则以手撮之。
虽太后亦无得或异。
此盖欲使后世子孙,毋忘乃祖拓辟疆土,所受之艰阻故也。

八月垂尽,太后于春间所植之葫芦,将于是时收获,太后日偕余等去以观之。
彼恒择其式之最佳者而采之,盖谓其腰之最细者也。
且以细带缚之,使不改其形式。
一日太后指一葫芦而语余曰:“此颇足令余思尔之著西衣时也。
今尔之衣,尔必觉其安适矣。
”当葫芦成熟时,乃割之。
太后必以竹刀刮其外皮,而以湿布拭之,曝之使干。
不数日间,辄作褐色。
乃悬之而作颐和园中之饰品焉。
有一室中,共有葫芦一万,其状各殊。
至以布拭葫芦,俾丽其色,与所以刮之,以备宫中之用者,皆宫眷分内事也。
惟余等中,除太后外,鲜有审慎及之者。
一日余方从事于此,忽有一葫芦之老者,其顶为余击落,而此又太后所最喜者。
余时不敢以所过往告太后。
一宫眷语余:“莫若尽弃之而不言也,葫芦甚多,太后或不得而觉之。
”余卒自决,莫若往告太后。
苟有责罚,受之可也。
而太后竟未尝以此有所烦扰,殊足奇异。
太后曰:“此实太熟,其顶固将坠落,尔适以其时拭之,而遂堕耳。
此殊无法可施也。
”余告太后:“以余之不慎,自念殊惭!
况此为老祖宗所悦者耶。
”而此事乃毕矣。
时诸宫眷均坐憩室中,亟欲知余之所以脱此厄者。
迨既告之,佥谓彼等苟有犯是者,必遭呵责云,且均大笑,而谓:“悦爱者所事,无不佳者。
”是言殊使余不自适。
继以此事一一告之皇后,渠谓余以实言告太后甚当。
并嘱余审慎,嫉余者颇多也。
九月之初,菊花发芽,宫眷之责,应每日往整齐之,尽去其芽,每干仅留其一。
以此则菊可肥硕,花开亦大,虽太后亦从事焉。
太后于菊最精详,余等之手,苟不凉者,不得抚之。
盖谓热手,将使叶之萎也。
其花灼九月杪,或十月初则盛开。
太后之于菊也,盖有奇能。
能于菊之未萌芽时,道其花之形与色。
彼恒谓此将作红花者,余等乃以竹片书其名于上,而插之花盆中。
继又谓此必白者,余等复如前法以竹片插盆内,而书其名。
太后曰:“此为尔第一年之居宫中也,尔今见此,及闻吾所述者,必甚奇。
然吾于此,鲜有讹误也。
花开时,尔将见之矣。
”此言诚然,盖无有不如渠所预述者。
余等中无一能知太后奚以能辨别之故,且一无所讹。
余曾询其故,而彼乃以秘密见答。

当此际也,画像之进行甚缓。
一日太后询余:“果以何时而能毕之?”并询欧俗:“如此像者,应如何酬报之?”余答:“率以巨金为酬。
”太后颇不然是,谓:“中国俗尚,以金钱见酬,殊见侮也。
”彼意酬加尔女士以勋章,较以钱酬者优甚。
此时余不克复有所言,然决意一俟有机遇,当再为太后言之。

九月间,有一俄国马戏来北京,致宫中诸人,无不互相道之。
太后闻之既久,乃询其状果何似。
余等既详告之,彼觉殊有兴趣,且谓颇愿一视之。
时余母念苟以马戏来宫中者,诚佳事也。
遂问太后以能如此否。
太后闻是甚喜,并备置一切,以便戏此。
各事既定矣,马戏中诸人及其所携之兽,均寓于吾等所居之左右。
故余等乃出私资以饮食之。
因欲以马戏示之太后,故所费亦不之计。
其帐幕约两日始张成,而于是时,已有人以其所行之事,报之太后矣。
方马戏开演之前一日,吾见太后退朝时,其状甚怒。
余等乃询其故。
彼告余母及余,谓:“有御史等,颇不以马戏之来宫中为是。
因此等举动,从未有入宫闱者,乞太后罢之。
”太后言时,大怒而言曰:“且视余之权力果何似也。
余仅欲视一马戏耳,乃不能使人之不余逆。
”吾思莫若给以资而遣之去,夫太后以为是者,余等固无敢违之也。
乃太后思之有顷,跃而言曰:“彼等之帐暮固已张矣,他人将不计其有马戏与否,而其议论则同,吾必举之。
”以是乃得如式举行。
太后与诸宫眷等无不欣慰者。
戏中有一段为幼女于球上跳舞,太后最悦之,且令重演之,至于数次。
另有一段之有兴趣者,则摆棍戏也。
满宫中人,除吾母及吾姊妹外,从未有见马戏者。
太后于时,甚惧夫此人由摆棍坠下而自戕也。
又有一段之娱太后者,则乘无鞍之马以竞技也。
太后见是甚奇之。
其为太后所反对者,则以提议携狮虎之类以来宫中也。
太后意以此等野兽来宫中,殊不妥善,宁不阅之。
马戏之主人,乃携一稚象来,作种种灵巧之技术。
此颇足使太后愉快。
主人见之,即以是持赠,太后受之。
事后,余等试与之戏,见象竟毫不移动,乃弃之而置宫内诸象之中。

马戏所演者共得三段。
于其结幕之先,其主事者语余,谓:“极愿以狮虎之戏相示,实无危险。
且大有可视者在。
”余等计议者久之,太后乃允其携入,但必置之远处,并不得纵之出柙也。

方狮虎等牵入场中时,太监乃尽聚而环绕太后之左右。
不数分钟,太后即命携之去,而言曰:“吾实不之惧,第虑其万一逃脱,而伤他人耳。
”此后全幕遂终。
太后命赏之银壹万两。
彼马戏者反得巨资以去矣。

两日以后,余等犹共述马戏之价值。
乃至是以往,太后述之,觉有大失所望然者。
渠谓初意此必有奇异者在也。
此亦太后特性中之一,盖无一事,而可使之愉快至于五分钟者。
太后谓余曰:“外国技艺,吾从未见有奇异者。
即以此妇所绘之画像论之,吾殊不能谓其精美,观之似甚粗率。
且绘事物,又何必欲其呈彼前也。
中国画家颇能绘吾之衣与鞋之类,仅一览足矣。
吾意彼殊不能绘事也。
惟吾之所言,尔必勿语之。
”又续言曰:“方尔为吾坐,俾临绘时,尔与彼果何所言耶?”吾虽不明所语,然能见彼之语尔者,固甚多也。
宫中事,尔均不可告之,且勿教以华语。
吾闻彼时以各物之中国名问尔,尔亦必不可告之。
彼之所知愈少,则裨益于吾等者愈大。
吾知宫中实情,彼近尚无所知。
惟吾等惩罚太监时,或事之类于此者,究不知彼果作何说。
吾意彼必以吾等为野蛮也。
某日逢吾之怒,吾见尔乃以画士他往,此诚尔之聪颖处。
吾之性情,最好莫使之见,恐被将议吾之后。
吾甚盼画像之即告成也,严冬将至,吾等应即启彼箱簏,而取冬衣矣。
尔乃幼女,知尔必需之,况所有者,皆西服耶。
且吾诞辰,又在下月,所有典礼,必将举行。
而此后则将迁入三海,其将何以处此画士。
吾颇拟令之归去,以居美使馆中,而日来三海,至事成而止。
惟此举则困难甚。
盖其途程,非如今之车行十分钟可达,将得一小时矣,纵此举可得满意之布置,其如冬令将迁入禁城何!
尔试探之,彼果欲以何时成之也。
“吾得是机遇,乃告以”加尔女士急欲成之。
惟彼逐日所绘者,为时太短。
良以太后亲坐临绘之时间太促。
且以加尔女士之画室,又与太后之寝室为邻。
一至午后休息时,彼又不能不停其工作“。
太后曰:”甚善,苟彼欲吾终日端坐者,则吾所有事,将全弃之矣。
“又言曰:”吾知尔端坐已倦,故欲吾再坐耳。
然吾已觉至烦厌矣。
“余于此,乃不得不告太后,谓:”吾之端坐,不独不觉疲惫,且以得坐其御座,视为殊恩,方欣羡也。
“继又告太后:”加尔女士实不悦余为太后端坐,盖不能如其亲坐之速。
彼之于此,仅得谓吾奉太后命而为之,故不得不安之耳。
“以后十日,余等无不大忙,盖以选备物料,预制冬衣,及太后万寿时余姊妹所著之礼服。
所有冬衣,皆宫制,衣身为红缎,上绣金龙绿云,饰以金编,灰鼠缘之。
其袖与领(皆外卷)则紫貂之裘也。
当太后以此等服制语一太监时,皇后与余点首示意,余乃从之外出。
皇后曰:尔去与太后叩首,彼赐之衣,而以貂裘为缘,实殊恩也。
平时只有郡主衣之。
”故余返室中,乃乘机与太后叩首,谢其所赐之殊恩焉。
太后答曰:“尔应衣此,余诚不明其故,尔何故不应以郡主相待。
夫郡主之非皇族者,固甚多也。
凡有殊绩于国家者,无论何爵,均可赐之。
尔之于余,较余所有之宫眷,为益至巨。
且见尔于职务,无不忠荩。
尔或以余于此等事殊不加察,其实不然也。
尔可与郡主齐位。
吾之待尔,亦无不若郡主,惟较此为优耳。
”旋回顾一太监曰:“其以吾之皮帽来!
”此帽系紫貂制,饰以珠及玉。
太后乃详述吾等之帽,与此略同。
惟太后之顶则黄,而余等者红也。
余以是不禁大快。
除皮帽及宫装全袭外,太后又有裘袍两袭。
其逐日所著者一羊皮,一灰鼠。
太后继又赐余等四袭,物质均美,皆黑白狐裘也。
且均以金编与绣花丝带饰之。
此外又有衣两袭,一淡红色,绣蝴蝶一百。
一红色,绣绿竹叶。
短衣数袭,亦附以皮。
皆太后之赐。
又有坎肩数袭以足之。

方余由室中外出,一宫眷谓余大幸,而得如许赐物。
且谓渠自来宫中近十年矣,尚未有如是之多也。
余见渠似相嫉者。
皇后闻是,特来与余等语,且告渠余来宫时,除西衣外,无所有也。
苟太后不以相当者见赐,余将奚以自备。
然宫眷之与吾龃龉也,此由其端倪耳。
其始余殊不之置意,直至某日,有一宫女,以无礼之语相刺,渠谓余未来时,太后爱之固至笃也。
惟余则答以彼无权可与吾计议。
时皇后亦在坐,乃与彼等计论其所以待余者。
并谓苟余得机遇,必举是以告太后。
是言颇有效用,因此后,遂无有以言语相窘者矣。

一日,值太后下午休息后,余遇皇帝于途,彼方返其私宫也,仅有一太监随之,余以是殊奇异。
此太监,盖帝所私有,深信任之。
帝询余何往,余以往室中休息答。
继谓其久不见余矣。
余闻是而笑。
因每日晨间,固无不于朝中见之。
帝曰:“自画士来此,余遂无隙得与尔闲谈如昔日者矣。
颇虑吾之英文,殊未有进步,盖以无人助我,而尔又日陪从画士也。
吾见尔与之相处,殊形快乐。
吾思此,盖以孤独所致耳。
惟尔方监察其后,彼曾有所觉察否?”吾告以:“谨慎从事,殊未有所宣泄,想彼尚不致以监视见疑。
”帝乃曰:“有谓彼为太后绘毕后,将复为吾画像,吾知此必流言也。
吾颇欲知果谁言是者。
”吾告帝:“吾今乃始闻其说,故不可以相告。
”继询伊:“果否欲画一像?”乃仅答曰:“欲吾答此,殊属为难。
惟吾究应绘与否,尔知之稔矣。
吾见太后摄肖像甚多,下至太监辈亦有之。
”吾闻此,立明其意之所在。
乃询帝:“果以小摄影器来,为摄影,究愿之否?”帝状呈惊异色,而询曰:“尔亦能摄影否?苟此举而不危险,俟有机遇,试为之可也。
尔必毋忘。
但行此必审慎耳。

于是帝又变其语词而言曰:“今且有暇,可相话语矣。
吾欲有所询尔,望尔必以实告。
外人之于吾也,其意见果何似耶?曾以吾为有法行与睿智者欤?吾固亟欲知之也。
”乃吾尚未能有所言,帝续言曰:“吾固知之甚悉,彼等视余,固等于儿童,而无足轻重者也。
其语余来,果如是否?”吾当告以:“外人之询余者颇多,然仅询帝为何如人,而彼等意见,特未之及。
其得而知之者,仅谓帝之起居康豫耳。
”帝又言曰:“苟彼之视余,而有所谬误,则宫廷间守旧之笃,实尸其咎。
自余御极,殊不欲有所言,或有所建白。
卒之外人,见余无所事也,乃相率目余为庸碌者矣,吾知其然也。
再有询尔者,尔其以吾所处之地位实答之。
吾素抱宏愿,期所以利达吾邦家,而吾非元首,不能达之。
尔之所知,虽以太后之权势,恐尚不足以变更中国之现状。
纵曰能之,亦非所愿。
吾恐改革之期,尚不知何日耳!

帝又谓苟能允彼游行各处,一如欧洲君主者,则事之佳妙何极。
惟彼之于此,则永无望耳。
余当告帝:“圣路易博览大会,诸亲王中,多有愿往视之者。
苟此事而能善为布置,则吾国与各国之殊异,以及俗尚之区别,彼等见之,可尽知之矣。
”帝于此颇觉踌躇,盖以前此从未有允是类之请求者。

余等话语甚久,所言者多西国俗尚也。
帝谓颇愿一游欧洲,观其政事,究如何措置者。

方是时,忽一太监来,谓太后已醒。
余于是乃匆匆向彼室中去。

今至十月矣,其第一日雨雪,太监请训太后:谓其诞辰之庆礼,仍如往时于颐和园中举行否。
颐和园者,太后之所乐居,曾如上所述者也。
故彼立允其请,而谓种种典礼,一如往时,预为布置。
于是总管乃以一名单,上书各郡主之姓氏及其爵位。
又一名单,上书满洲官吏之妇女姓氏。
呈之太后,俾伊选择,果谁氏而为太后所欲以来宫中叩贺者也。
此时太后共选四十五人,此诸人者,俱各以太后之命召之入宫。
当此际,余方立于太后座后,彼四顾而言曰:“曩时吾诞辰之庆礼,率不欲招致多人,此次实出例外。
盖欲使尔一见彼等之装束,与其于宫中仪则,果如何茫昧耳。

此次典礼,以十月六日为始期。
加尔女士已返寓美国使馆。
余母余妹及余,乃返宫中。
六日破晓,太监等乃以各色之绸,饰循廊,且于各处及树之中,悬灯笼焉。
约七时,祝寿者均至。
余见之,始深然太后之言。
太监乃导彼等于诸宫眷之前,惟状甚羞缩,鲜有所语也。
继复导之以入于憩室,其中人已甚众。
吾辈宫眷,皆退立廊下。
其中颇有衣饰华丽者,惟其颜色甚古,状态亦丑陋。
余等视之既之,乃趋太后前,而报告各事焉。

太后凡值际会如此次者,其神志绝佳,于时乃多有所询问。
继于他事中,询余等曾于来宾内,见有老妇人,而衣著如新妇者,独渠一人也。
今召之来,以其曩时曾与宫中有关系故。
太后又谓彼尚未亲见其人,惟知其甚颖慧耳。
乃余等尚未见之,意彼或未来也。

太后装束甚速,既毕,即入厅堂中。
太监总管乃以诸人入,引见太后。
余等宫眷,排列成行,立其宝座后。
彼等既入堂中,有叩首者,有请安者,又有并不致礼者。
其实似无一人知其应如何而可。
太后与之略作逊辞,并谢其贺礼。

今余且述太后之为人,凡有所赠,或有所事者,虽至微,彼恒谢之。
此盖与常人所述者,大相殊也。

时太后明知诸人无不张皇也,乃谕总管导之入各人之室中,并嘱其毋庸客气,且去休息。
各人乃双踟蹰,不知其应去与否。
直至太后谓余等曰:“可导之去,以觐皇后焉。

余等既至皇后之宫,彼等觐见如仪,且不似前此之羞涩矣。
皇后乃告彼等:“苟欲详知各节,或于宫礼无稍差误,宫眷中无不愿告之者。
”且决议每宫眷一人,各任来宾数人,授之仪节。
以初十之典礼,苟有谬误,诚不美观。
故余等乃从事均派,人各得来宾若干,以监督之,且以所应行诸礼授之。

值太后午后休息时,余乃往谒诸宾之任余职内者。
诸宾中,太后所述之新妇在焉,故往见之。
颇使余爱其为人,并觉伊殊有趣致。
伊固显然曾受教育者也,与多数之满洲妇人,殊不相类。
且见其诵读绝佳。
于是余乃以应行各事,详为彼等解释,并对于太后之应如何称之也,至此一端,余不稔以上曾述之否,无论何人与太后语,则称之为老祖宗;自称也,不曰我,而曰奴才。
凡满人家族中,其仪则仿是。
代名词之你我二字,率以父亲或母亲及男或女代之。
太后于此等仪节,注意最严。
由此日至于初十,此四日间,诸来宾乃学习宫仪,并往剧场观戏。

每日之晨,余等均往侍太后,并以前一日所遇之兴趣事报告之。
继则先行以赴剧场,而立于院中,以俟太后之至。
太后到时,各跪下。
俟其既过,以达于戏台对面之室中。
其跪也,排列成行,皇帝居首,后次之,皇妃又次之,其后则郡主宫眷,而来宾为之殿。
其初两日,各事无不如仪。
乃至第三日之晨,帝忽回顾言曰:“太后至矣!
”帝固余等之表率也,于是不无不跪下,帝犹一人独立,视余等而笑。
太后实未至,固不待言,诸人亦因之俱笑。
帝之于戏弄也,最形欢愉。
其他则绝无如是者。

初九日夜,宫眷中无一眠者,盖欲于初十之晨无后时也。
所有来宾,均嘱之以轿先行,至某山顶太后之特别朝堂而迟吾辈。
彼等须夜间三时抵此,余等则稍后,约在破晓。
有顷,太后至,而庆礼于是始焉。
此次庆礼,与皇帝万寿无稍差异,前已述之矣,无庸再叙。
其异者仅有一端,盖于是日侵晨,吾等仍需有所进献,且每人各进鸟百头,其类各殊。
每年太后万寿,率有此奇特之举。
盖太后必以其私资购鸟万头而释之也。
方鸟笼悬于丹墀中,其状殊可悦。
太后于此必选一吉时,而太监等携笼随之去,今之所择者为午后四时。
太后乃携诸宫眷至一山顶,顶上有庙,先焚檀香,而后祷于上帝。
太监等乃各携一笼。
跪太后前,太后一一启之,目睹鸟之飞去。
且祝上帝,毋令之再见捕也。
太后作此举,状极庄重。
而余等方互相私语,计议群鸟中以何者为最美而可畜之者。
此诸鸟中,有鹦鹉数头,有淡红者,有红与绿者,各以细链锁架上。
乃太监既断其链,而鹦鹉并不移动。
太后曰:“甚奇事!
每年均有鹦鹉数头之不去者,恒由吾畜之,以俟其既毙。
尔等其视之,必不去矣。
”方此时,总管至,太后乃以所遇告之。
伊则立即跪下而言曰:“老祖宗大吉!
此鹦鹉盖知老祖宗之慈爱,宁愿居此以侍奉耳。
”此举名曰放生,功德事也,且必获酬报于天上。

时有一宫眷询余,鹦鹉之不飞去也,于意云何?余谓此诚奇事。
彼曰:“此甚易见,何奇之有?彼太监者,奉总管命,购之已久,而教练之也。
当太后午后休息时,必携鹦鹉来此山顶以驯习之。
其目的所在,仅欲博太后欢而愚之耳。
盖如此可使之愉快,且自信其仁慈,下及无知之禽鸟,亦且乐与之俱。
”又续言曰:“其最可笑者,则当太后纵鸟时,太监等方于远山之顶,捕而再售之。
彼太后之祷。
虽诚切祝其自由,乃不转瞬,而旋又被捕矣。

万寿庆礼,延续至于十三日始止。
各人均一无所事,且均快乐,而逐日演剧焉。
十三日之墓,乃告来宾:典礼已终,各自预备,翌晨而去。
是晚彼等乃各向太后兴辞,而于次日离去。
以后数日,余等以将迁入三海之故,从事检束,无不冗忙。
太后取历书,择得二十二日迁居最吉。
故二十二日晨六时,宫中诸人,尽离颐和园而去。
时大雪,途行极艰,余等乃以轿行,一如恒昔。
太监等亦各乘马,不役之充轿役矣。
途中马之倾跌于滑石上者甚多。
而肩太后之銮舆者,亦有一人倾跌,致堕太后于地上。
遽然间,余颇意其有骇闻事发见,马蹄得得,太监狂呼,曰:“停止,停止!
”继闻人曰:“趣视之,彼未死耶?”于是各人停轿不前,而道途亦为之阻塞。
此盖入西门时,銮舆行各路上所致。
其后余等见太后驾已息于道旁,于是乃下轿趋面前,以观所遇。
此时议者纷纷,各有惊色。
余亦以是惶甚。
旋即至驾前,见太后神色安详,坐而谕总管,嘱其勿惩轿役,以途湿而滑,非其罪也。
而李莲英则谓“此殊不可,盖必其不慎所致。
肩老佛爷之銮驾,竟敢不慎至此!
”语毕,回首顾掌刑者而言曰:“于其背上,笞八十可也。
”而此可怜之轿役,方跪泥泞中,敬聆是命。
于是掌刑者携之至于百码以外,踣而挞之,笞八十者,为时至速。
而此人旋即起立,一若行所无事者然。
致余甚讶其状,固甚镇静也。
余等于时乃候一太监以茶来,而以之进于太后。
且问其曾蒙损伤否。
太后笑而言,谓殊无事。
且命余等先行。
今且述彼茶也,此茶太监等必恒备之,携一小炉,与之俱行,并备热水。
至宫廷迁移时,虽亦备之,然鲜有用之者。

时诸宫眷仍由径路趋三海,备先太后而于其到时迓之。
余等候于庭院中者既久,冻几僵矣,而太后始至。
余等俱跪,俟其既去而止。
继乃随之入宫。

方雪之既霁也,太后乃定以次日往觅一地,俾加尔女士之继续绘事焉。
余谓莫若稍待,俟女士既来而自觅之,必能择一地可适当于工作也。
太后谓此殊不可,苟俾伊自择之,必将取彼所不能至之处。
盖宫内禁地甚多,不能令女士去也。
故于次日,太后乃与余外出以觅之。
觅之既多,终嫌太暗,其后乃得一室在宫之湖边者。
太后曰:“此则甚便,尔之来去,或以轿,或以舟也。
”吾见此地,苟以轿行,必得四十五分钟始达宫门。
若以舟则可稍速。
余初甚盼寓居宫中,与太后共晨夕。
然计议之后,终不能达。
盖以加尔女士,仍寓美国使馆,设令其独自出入宫门,殊非计也。
故太后谓余:莫若寓吾父处,晨与女士偕来,暮则与之同归也。
此事于余,惟觉欣慰。
胡除遵太后命令外,亦遂无他说。

其翌日,加尔女士来宫中,见所选之室,俾之工作者,尚觉不甚愉快。
其最所不悦者,则谓此室之太暗也。
于是太后乃命窗牖之蒙以纸者,易以玻璃,而此又使室之太亮。
加尔女士请悬以帘幕,俾聚光于画上。
方吾以其所请告之太后,太后曰:“举宫中事物而变易之,除其适吾者外,此诚第一次也。
”其始余则易其窗牖,彼犹不自惬意,而索帘幕焉。
吾思莫若举屋顶而尽弃之,彼或可安适也。
然余等仍以帘幕悬之。
俾遂女士之意。
当太后审视画像,以观其进行之奚若也。
其际,谓余曰:“余等以此像也,几经困阻,乃吾终虑此将不能有所奇异。
吾见坎肩上所绘之珠,其色乃各异。
有白者,有淡红者,且有作青色者,尔可以是语之。
”吾于是乃竭力解释其故,谓加尔女士绘此,一依其所目睹者,因光之影以异。
但太后终不明其说,且询余能见其有青色或红色者否。
吾乃又释此乃光线射于珠上,所呈之颜色也。
而彼仍谓彼所见者,除白者外无他色。
然至此后,觉彼亦殊不以此烦困矣。

太后寝室之在三海内者,其左近一室中,有塔一,高约十英尺,而以檀香雕成者。
塔内佛像种种,太后率于晨问拜其下,其礼仪则太后于塔外焚香,而命宫眷一人稽首佛前。
太后告余:“此塔之在宫中百余年矣。
”其诸像中,有观音大士之像一,高仅得五寸,而以纯金制成。
其中空,脏腑无不备,系金玉制。
群信观音之权力极大,而太后每于困难时,必拜之。
且谓彼之所求,恒有灵验。
太后曰:“此必然也,方余祷时,靡不诚切,非若尔辈女子,稽首其前以尽职也,而旋即匆匆去矣。
”太后继谓彼颇觉中国人民,废弃其祖先之宗教,而信基督,至觉悲悼也。

太后于中国旧有之邪教,而涉及三海者,信之最笃。
一日方话语时,太后告吾:“凡有所见,毋惊惧也。
”彼谓恒有人与尔偕行,而忽不之见,此常事也。
且述此为狐,特作人形,以自适耳。
彼等居三海中,或将数千载,具有权术,以变形状,一如所欲。
且谓太监辈,固必告余为灵魂或为鬼也。
但殊不确,此盖灵孤,并不伤人者。
乃数日后,竟有一事,一若证实此说者。
是夜,余之火已灭,乃遣余之太监,视他宫着中有无未眠者,若有之,试取热水来。
渠去时,曾携灯笼与俱。
乃旋即趋回,面白如垩粉。
即问其故,渠答曰:“吾见一鬼女也。
彼来吾前,灭吾之烛,而旋即不之见矣。
”吾告彼:“此或一婢女也。
”但彼曰:“非是,宫中诸女,靡不识之。
若此人者,从未之见。
”彼坚信其为鬼也。
吾告彼:“太后曾谓此间无鬼,或狐而人焉者。
”彼答曰:“此非狐,太后谓之为狐,以彼惧言鬼耳。
”彼遂告余:“数年前,总管李莲英,行于太后宫后之广院中,见一少女,坐于井侧。
渠乃去询其所事。
但稍近之,则见坐于此者,尚有数女。
及至其前,诸女乃徐徐跳入井中。
渠于是大呼。
一侍者以灯笼趋其前,渠以所遇告之。
而此侍者,乃告渠无有能跳入井中者,以其上尚复以巨石也。
”余之太监谓:“多年前,确有数女子,投此井以自戕。
李莲英所见非他,即其鬼也。
中人率信人之自戕者,其灵魂仍存在于其地之左近,以勾引他人而为之替,彼乃得投生以去故也。
”吾当谓:“素不信此,且极愿一目睹之。
”彼答曰:“苟尔一见之,必不欲再见,盖此已足使尔惊悸矣。

以后事,一如常,至十一月初一,太后乃降谕宫中,谓:“十一月内,先皇之忌辰甚多,照例所演之戏,一律停止。
而宫人所衣,亦应变易,期当于礼。
”是月九日,皇帝往祀圜丘。
帝于是日前,静居私宫三日,除其太监外,不与一人语。
虽皇后,其妻也,于此际亦不得见之。
凡大祀,无不如此。

此次典礼,与其他诸祭事无不同,惟有豕耳。
豕既屠后,供庙内之祭坛上。
历若干时,乃分赐群臣。
凡食肉者,以为必获利达。
而得此赐者,则为太后莫大之殊恩也。
其他异点,则皇帝必亲诣行礼,无论如何不得命群臣代。
至其故,则以旧律:国内有犯罪至大辟者,由帝亲定死书,而归刑部掌之。
及年之终,以被戮者之姓名,书之黄纸上,而献之帝。
当祀圜丘时,帝乃取此纸而焚之。
备达天听。
而其先祖,亦得以知其所为,一本法律,而无不当者。

其祀圜丘也,则在禁城中举行。
太后虽不悦此地,然亦命宫廷暂移是处。
其故,盖不欲片时之离皇帝左右也。
故余等又复迁入禁城中。
大祀既毕,宫廷本欲迁回三海,但是月十三,为康熙帝之忌辰,故决议仍居禁城中,俾行礼焉。
康熙帝御临中国,得六十一年,为自古诸帝中之最久者。
太后告余等,谓彼之雄伟,为中国所未有。
其记忆力之强,尤吾等所当尊敬者云。

十一月十四日,早朝既毕,太后告知余等:“俄日将于旦夕启衅,心焉忧之。
虽两国之事,与中国无与,然颇虑其战于中国境内,则无论孰胜孰负,终有不利于中国也。
”当时余等,亦不甚注意。
乃翌晨,忽太监总管报告太后:走失太监五十人。
众以诸阉无端出此,莫不惊讶。
按太监公毕之后,例准自由入城,惟须于闭宫门前回宫而已。
乃至次晨,又报走失太监者百人。
太后闻之,恍然悟曰:“吾知其故矣,若辈必闻吾语,谓俄日将有战事,恐义和团之变,再见今日,乃相率而逃耳。
”向例太监有逃者,则缇骑四出,苟见捕者,必按律惩治。
此次太后传谕:“免予侦捕。
”乃某晨,太后素所亲信之某阉,又不知去向。
太后知之大怒,谓彼平日对于此阉,备极优渥,今乃获此报酬。
乱机甫萌,而先逃脱。
言次不胜懊丧。
即余也,亦尝见太后遇之极善。
惟以其人,专事媒蘖宫眷之短,故于其去,殊觉漠然。

此后阉人之逃者,日有所闻。
太后乃决计移居禁城中,俟至来春再作计议。

余尝以阉人私逃之故,问诸余阉,据谓此正如太后所料,盖恐复遭变故之如义和团者,而不得摆脱耳。
即太后宠爱之太监,亦与余子同逃,并不足为异。
继又告余:“虽李莲英其人,亦全不足恃。
往年拳匪之乱,两宫出狩西安,李竟托病后行,俾前途万一有变,渠可脱身以去。
”旋又谈及李之阴狠:“无辜良民死其手者,不计其数,尤以阉人为众。
李权倾宫闱间,有干犯之,或因事而触其忌者,辄不得幸免。
李之去若辈,易如拂尘耳。
”又谓:“李夙有阿芙蓉癖,恣意吸食,为量甚大,宫中多不之知。
即太后亦不之觉。
”盖宫中禁食此物固甚严也。

自是每晨,辄闻俄日两国之惊耗,宫中诸人,渐为震恐。
一日太后召宫人集其前,谕令:“勿自惊扰。
果有事变,与吾人无与,决不致波及。
吾人祖宗之灵。
实孚佑之。
而今而后,殊不愿闻再有道及之者。
”乃太后复召宫眷,集其寝室,谕令:“祷于先人之灵前,乞加冥佑。
”于此可见太后之焦急,正与吾辈无殊。
彼虽谓不愿闻人谈及此事也,然且时时亲述之,似终难释然于怀者。
一日与余等闲谈之际,而谓外间实在之消息,颇愿日有所闻。
余谓此事良易,仅须有西报数份,及路透特约电一份,即能知其最近之消息矣。
太后闻此,为之踊跃,即命以余父名购之,每日送至余父处,转送宫中,由余译吴。
余谓余父固尝订阅各报也。
乃遵太后所谕之法传递焉。
太后每晨视朝,余即以其时,将战事消息,译成汉文。
讵意战电至者,络绎不绝。
以余一人之力,殊嫌不济。
因告太后,改笔译为口述,俾电报随到随告,庶期简便。
太后颇关心于西报之,不特命余译述战事消息,凡其中有兴趣者,命悉译之。
而于欧洲各国元首之行止,尤所注意。
且以其举动,外人无不知之者,深为诧异。
乃谓余曰:“此间稍觉机密,盖宫外人,无一得悉宫内事者,固不特吾民然也。
若彼等能略知一二,则凡百流言,或可因以而息,未始非佳事也。

余等寓居禁城时,加尔女士仍每日从事绘像,曾予以美室一间,彼寓其中,似极安适。
太后复命余,予以种种便利以佐助之。
盖太后已以此事,心生厌倦,而翼其早成也。
彼罕至加尔女士之室,偶尔过之,则状至殷勤,遇之者一若彼以观画为一生最大之乐事也。

是月中,宫闱诸事,极无聊赖,以忧戚也。
一日太后谓拟率余等周览禁城。
余等乃先至朝殿,见殿之制,与颐和园微异。
入者须历阶而登,阶以白石为之,可二十级。
左右有栏,亦白石。
阶岭有臣廊,绕殿之四周,支以巨栋,上敷朱漆。
沿廊之窗,刻镂极工,作各式之寿字形。
殿内铺以方砖。
太后谓此乃坚金炼成,历数百年矣。
砖色奇黑,似敷漆者。
且极滑,步履其上,辄虞踣踬。
殿中陈设,与颐和园及三海中者同。
惟御座乃紫檀木制,上嵌各色宝玉焉。

此殿仅于太后万寿日及元旦,用以行朝会礼,余时罕用之。
而西人则从无登之者。
平日朝觐,则在较小之殿行之。

余等在殿中盘桓少倾,即往游帝居。
其宏敞远不及太后,惟陈设极精美耳。
为室共三十有二,多弃置不用。
中所陈设,同一华美。
室后为皇后之居,规模更小,共二十四室。
内有三室,特分出以为妃嫔之用。
帝与后之私宫,虽相密接,然无交通之径。
盖二宫皆缭以回廊,远接太后之宫。
此外尚有数屋,则为宾客休息之所。
且有数屋,封锢极严,空耶实耶,似无知者。
太后谓彼亦未尝入之,以封锢已有年矣。
即通此屋之入路,亦常紧闭。
余等之过其地,惟此次耳。
其屋与宫中他屋迥殊,状极陈昧。
足见年代之悠远矣。
太后且谕余等毋得道之。

宫眷之屋,与太后居相接。
惟室之窄隘,居其中者,几不能旋转其身。
冬季尤苦寒。
仆役之居,则在余等寓处之尽端,无他径可适,入者必经余等之长廊。
而入余等之居,则须过太后之廊下焉。
此乃出于太后之意,备监视余等之后。
而凡有出入者,亦得悉之也。

太后继乃导余等至其宫中,吞吐而言曰:“吾将有所示,实尔等所未见也。
”余等乃入一室,与其寝室相毗连,彼此通以狭径,径长可十五英尺。
两壁施漆,绘画颇美。
旋见太后语其扈从之太监。
是人即蹲身移去此径两端之木塞,其塞实墙其之洞中。
余乃知向以为坚壁者,实可移动之画板也。
画板既开,露出一室。
室无窗,光由屋顶入。
四隅置巨石,石上有黄垫座位。
垫侧置香炉,各物皆呈古色。
此外则毫无几案之属。
室之一端,复有一径,与前径相若,亦设画板。
板后有室,室后有板,层层相隔,不知凡几。
质言之,全宫之壁,皆有此径,中藏一秘室。
太后告知余等:明季宫闱,尝用之以行种种事。
皇帝欲独处时,则居之。
太后尝用一室,以藏珍宝。
拳匪乱时,太后于西狩之前,曾将珍宝秘藏此处。
回銮后,启室视之,安然无恙。
匪徒之劫掠皇宫者,固无一疑及尚有此地也。

余等既回至廊下,视顷间所离各室,则除墨色石墙外,一无所见。
其隐奥有如是者。
至太后之厌居禁城也,其故虽多,然亦因其中多怪诞事耳。
即太后亦有所不悉。
太后曰:“如是处者,即余亦不乐道之,恐人疑用是以行各项事务也。

余在禁城宫中,曾遇同治帝之妃三人。
帝崩后,三妃皆寓禁城中为太后作女红,以消磨岁月。
余既与之遇,乃知彼等皆深受教育者。
中以瑜妃,尤为颖慧,能诗工乐,堪称中国女子中之最有才智者也。
且于太西各国之掌故俗尚,亦无不了然,令余为之惊服不置。
彼于各事,似无不知其大略。
余尝问之:“奚以畴昔从不之见?”彼答“非太后召,则不入觐。
今太后既来禁城,故日谒之也。
”一日余接诸妃书,邀余过从。
其居屋与城中他屋分隔,而宽敞亦不及之。
陈设简朴。
仅有太监及女仆数人,供奔走焉。
诸妃自称:性习宁静,鲜有宾客,块然独处,自乐其乐而已。
至瑜妃之室,则图书四壁,颇饶雅趣。
并出诗数章以相示。
中多凄戚之音,有所感也。
妃殊主张设立学校,以教育女童。
盖以其中之能写读者,如风毛麟角也。
并勖余随时以此言进之太后。
妃并主张以泰西之治,施于中国,惟殊不欲延用教会中之教员,因若辈常借他题,以发挥其宗教主义,恐招华人之忌也。

十一月垂尽,太后召见直隶总督袁世凯。
是日适为休假日,加尔女士出宫游憩,故余得暇以随太后视朝。
太后问袁:“对于日俄战事,有何所见?”袁称:“两国虽已构兵,然决不致牵涉中国。
惟战事既定,则满州必多事矣。
”太后谓:“吾亦深知之,以两军战于中国境内故也。
策之上者,惟有严守中立。
良以中日一役,国力已颓,不能再以干戈相见。
”又谓:“今当严谕各官员,慎勿干与此事,以免外人有所借口焉。

太后继问袁对于战事结果之意见,胜利属之谁也。
袁谓:“事极难决,日人其或胜乎?”太后谓:“日人果胜,吾忧可以稍释。
第恐未必能然耳。
盖俄地广兵众,胜败犹未可必也。
”太后于是又言中国之近况,谓:“中国苟不获已,而与他国构兵,则恐无立足地矣。
吾国武力废弛,诸无预备。
既无海军,又无训练之陆军。
质言之:实一无可以自卫者。
”袁世凯仍安慰太后,谓:“就中国现势论之,无庸虑有战祸也。
”太后谓:“总之中国今当自醒,以力行政事。
惟不知从何措手耳。
殷望中国,得在世界列强之中,占一优胜之位置。
时有疆臣奏请变政,惟以议论纷歧,殊未见有进步也。

袁世凯既退,太后复召见军机大臣,告以顷间与袁世凯所语。
彼等乃无不赞助,而谓当力求振作也。
并对于国防等事,各抒意见。
讨论后,某亲王谓彼虽赞成变政,惟极反对变服装,易起居,而去辫发也。
太后深讳其议,谓:“中国礼俗,素称文明,今以不及者为代,非智者所为。
”既而退朝,一事未决。
此不独今日为然也。

后此数日,除战事外,绝口不谈他事。
太后连日曾召见各将帅,惟以朝仪素所不谙,既临太后前,皆手足无所措,见者为之失笑。
诸武员之献议,多无意识,不知所云。
太后某次尝语及海军之窳劣,良以吾国实无训练之海军士官所致。
某将答称:“中国人民,较各国为众。
至战船而论,吾国有河湖炮船无数,商船若干艘,大可用以临阵。
”太后闻之,即命退下。
谓“吾国人民固众,然大都与彼相若,颇不能有所裨益于国家也。
”此人既退,众乃笑不可忍。
太后止之,谓:“彼殊觉无可笑者,以若人也,而居海陆军要职,深为恨恨耳。
”一宫眷问余:“太后胡为闻此人之言炮船也,遂致盛怒?”余告以:“虽以全数抵御战舰一艘,殊无济也。
”宫眷闻余言,为之咋舌。

十一月既晦,两湖总督张之洞抵京,即觐见太后。
太后谓之曰:“尔为老臣之一,日俄战争究与吾华有何关系,其陈所见,且直言无畏。
苟其事有必至者,余可早为预备也。
”张之洞答称:“无论此战之结果若何,而吾国之满洲,恐难保不以利权,让与各国以通商矣。
此外则决无他虞。
”太后又将前此召见各大臣,讨论变政之议论告之。
即据答称:“吾国尚有余暇,从事改革,惟欲速则难期完美。
且当于措置之先,审慎筹画。
就其个人之意而论,改革之举,出以操切,其计至愚。
”又谓十余年前,彼于改革极不谓然。
今以大势所趋,时局迥异,不得不稍稍行之,惟起居一节,仍当谨守旧制,而祖宗遗训,不能轻弃也。
简言之,仅劝采用西法,以补中国之不足。
余无所陈。
太后因张之洞之意见,殊确与之吻合,颜色之间,颇露悦意。
方太后召见大臣时,帝虽与焉,惟默然静听,不发一语。
太后虚应故事,辄询其意见。
而帝之所答,则无不与太后之见同。
其议遂决矣。

关于佛教诸典礼,以腊八粥为最重要,于每年十二月初八日举行。
相传如来佛,尝于是日乞食,得米与豆,归而作粥,以均飨诸僧。
其后遂永以是日举行典礼,以志不忘。
其意盖谓于是日节食者,如来必福之。
故所食仅米与果豆之类,相杂为粥。
不加盐及其他滋味,几类淡食,殊难下咽。

余等今将扫尘,预备度新年矣。
所有各物,悉数取下,重事检点,若影像图画以及器用等件,亦无不细加拂拭。
太后又阅历书,备择吉日,以始事焉。
继择定十二月十二日大吉。
先期余等皆已奉有训令,故于十二清晨,乃各从事于此。
中有宫眷数人,奉命取下佛像而拂拭之,并为之制新帷幕焉。
其余事,则由太监为之。
余问太后:“所有首饰,须拭擦否?太后答称:”除彼外,无有用之者。
故不需此。
“各物既悉当太后之意,而拭擦一清矣。
渠乃预备一名单,为所欲召之人以参与除夕礼者。
此礼于岁之末一日举行,与欧洲每岁除夕夜所行者相似,所以表辞别旧岁之意也。
向例于两星期前,邀请来宾,俾宽以时日,使克预备。
太后并命为宫眷制新冬服焉。
此服与余等现所衣者之殊点,惟灰鼠之出锋,代以白狐者耳。
其次则制糕矣。
此盖于新年,用以供佛及祖先者,必由太后亲先制之。
太后既决定制糕之时期,故宫眷等乃齐集一室,室为专供此用者。
于是太监携入米粉糖酵等物,合而揉之,以成方块,置蒸笼中以熟之。
糕隆然起,如面包然。
群谓隆起愈高,则神悦愈甚,而制者必获吉祥。
太后所制之糕,熟时颇佳美,于是众皆贺之。
太后大悦。
旋命宫眷,人制一方。
讵意熟时,竟无一佳者。
余乃第一年为之,尚有可恕。
而其他宫眷亦不见佳妙。
何也?私问其故于某宫眷,渠答曰:”何谓乎不能哉?余特故意出此,以取悦太后耳。
余即不能胜之,亦能与之相若,然恐转有不利也。
“余等制糕既竟,乃命太监为之,无一有不佳者。

其次乃备小盘,盛各种鲜果于内,饰于冬青等之枝叶,供于佛前。
次乃取玻璃盘,盛以粮食,预备祀灶。
相传腊月二十三日,灶神朝天,一奏岁间吾人所事,至除夕而归。
至以粮食祀之之故,盖欲借此以缄其口,不致多言也。
糖食既备迄,余等乃至厨下,置祀物于灶前之桌上。
灶特置此,以备祭祀用者。
而谓庖人之首领曰:“其善守视之,灶神将以尔一年间之所窃,陈白无遗,将惩尔矣!

翌晨,余等偕太后同至朝殿,太监预备黄色红色湖色斗方大纸,磨墨以待。
太后乃握笔醮墨,书福字寿字。
既而稍倦,则命宫眷代书,或命能翰墨之官吏书之。
书毕,分赏诸宾以及群臣。
其得太后亲书者,则为莫大之荣眷焉。
咸于新年之前数日赏送。
是时各省督抚等,贡献新年之礼品,络绎而至,收到时,辄呈之太后。
其合意者留用之,不则付诸储藏室而下键焉,大约永不视之矣。
贡品中有小件器具、古玩、宝石、绸缎,无物不具。
虽衣服亦有之。
直督袁世凯所贡者为黄缎袍一件,以各色宝石珍珠,缀成芍药花,其叶以翡翠为之,光彩耀目,价值甚巨。
所缺憾者,分量过重,衣之殊不适体。
太后初见时,似颇爱之,故第一日即试衣之。
后乃弃之不顾。
虽余以此衣之华丽无出其右,屡请太后衣之,卒见拒。
某日太后接见外交团,余谓太后莫若衣此。
太后未允,然亦未言其故,故外间之人,无一曾见此奇服者。

其他珍品,则两广总督所贡者也。
中有珍珠四袋,袋各数千粒,体圆光足。
若在欧美购之,价必奇昂。
惟太后珍宝甚富,珍珠尤多,故仅赞以甚好二字,亦绝不以为意也。
皇后及宫眷,每逢新年,亦须有贡献,大抵乃手出之品。
如鞋、巾、领、袋等物。
余母及余姊妹所贡者,为面镜、香水、香皂、及其他之美妆品,盖皆由巴黎携来者。
太后因正缺此,极形感悦。
太监及女仆等,则各贡奇异之糕点食品。

贡品之多,堆积数室,惟余等不得太后命,不克移动之。
宫眷等亦互相有所赠送,而彼此常易混淆,殊可发噱。
余曾收得赠品十余事,余乃决意以同侪中之赠余者,转赠他人。
讵意翌晨,有某宫眷赠余绣花手帕一方,余一见之,即识其为余物,曾用之作新年赠品者,余乃明言之。
而该妇答曰:“奇哉!
”余方诧异,尔何为以余赠尔之物,而还赠与余。
于是各人大笑。
逮彼此比较赠品,则见诸人之中,收回赠人之礼品者,几过半数,则更可发噱。
因俗解此纷乱也,乃将各人之物,堆积一处,散乱而均分之,无不满意而去。

新年之前约七日,停止朝觐。
印皆上封。
至休息期后乃启之。
在此期内,太后停办政务,各事益见舒适。
而太后亦以拨除烦冗,从事燕息,殊觉珍惜此时间焉。
余等工作,除择其安乐者外,他则无所事事,至年之末日而止。

三十日之晨,太后乃祭诸佛,次及于先祖。
祭毕。
来宾有至者矣,迄于旁午,至者约得五十人。
诸宾中之主要者,为太后之大公主,醇王福晋,洵贝勒福晋,涛贝勒福晋,恭王福晋,以及庆王之眷属。
之数人者,皆时来宫中者也。
其翌日,尚有郡主数人,佥非皇族。
惟其爵位系出自特赐者耳。
此外又有满吏之女,且有多人为余所未曾见者。
是日午时,诸宾既集,乃觐见太后。
然后各归私室,备事休息。
午后二时,诸宾群集于朝堂,依其爵位,排列成行,以皇后为领袖,叩首太后前,此即所谓除夕礼,曾述之矣。
其意盖谓于新年前,而向太后辞岁耳。
礼毕,太后各赐荷包一事。
荷包红缎制,上绣以金,中置金钱。
盖欲使各人于新年之后,从事储藏,俾雨旸不时之用。
此实满洲旧俗,行之迄今未衰也。

是日之暮,音乐大作,嬉笑为欢,由夜达旦,无一眠者,以太后之欲作双陆也。
于是余等相继入局。
太后必欲各人以钱为博,其胜负约得二百元。
并嘱吾人努力为之,期其必胜。
然无一不审慎从事,俾毋胜太后也。
至太后倦时,乃结局而言曰:“此所有钱,吾所赢者,今将散之地上,尔等争相攫取可也。
”余等知太后之以此为戏也,乃无不竭力争之。

半夜时,太监等携一铜钵入室,中有爇炭。
太后折取所备之冬青枝叶,而置之火上。
余等复效之,益以松香,空气尽变芬馥矣。
此举也,盖欲致吉祥于新年耳。

其次乃制元旦饼,因元旦日,无得食米,而以此饼代之。
饼以抟粉制之,而置肉馅其中。
余等以一半人制饼,余则为太后剥莲实焉。

天将破晓矣,太后谓倦甚,且去休息。
余等以其非就眠也,仍欢笑如故。
有顷,至太后寝室,见其眠已熟矣。
乃各归己室,重事装束。
一俟太后既寤,人携水果数事,至其室中而献之。
所有水果,皆寓庆祝意。
如苹果者,谓平安也。
如橄榄者,谓永年也。
如莲子者,谓福利也。
太后无不竭诚受之,并祝吾人之庆利。
继询吾等曾否就眠,及闻,皆终夜未眠也。
谓此良当,且谓彼本不欲眠,仅休息耳。
乃竟有使之不能醒寤者,而归其故于彼年之耄也。
时余等侍其侧,俟其梳妆既毕,乃向之庆祝新年。
于是又往皇帝皇后处祝贺。
此后遂无庆礼,乃群随太后观剧。
今日剧场,系筑于庭院中。
太后居于廊之一端,是处盖备来宾及宫眷观剧者也。
当演剧时,余觉睡魔忽至,乃竟倚栏而酣眠矣。
及于既寤,忽觉有物堕入口中,察之,知非他物,乃糖果也,旋即食之。
既至太后前,询余曾食糖果否,且嘱余勿眠。
如此良辰,毋使虚度。

太后今日兴致之佳,为余所未曾见。
与吾人嬉戏,一如女童,几不知彼即尊严之太后,如吾徒所夙悉者也。

所来诸宾,亦无不乐甚。
是夕戏剧既终,太后嘱阉人以其乐器来,为吾徒作乐。
太后歌曲数阕,吾等各以其间和之。
于是太后又命阉人歌,其中曾有习练者,音韵甚美。
其他则绝不能之,致生种种趣事,太后以此大悦。
时诸人中,仅帝一人,从未破颜一笑,似不乐此良辰者也。
余于外间遇之,而询其以何故戚之深也。
彼乃以英语Happy New Year答余,一笑而去。

次日,太后兴时绝早,以往朝殿祀财神焉。
余等均相从,且与祀礼。
此后数日间,则一无所事,惟日湎于博,而争攫太后之所赢者耳。
其初无不安相,乃至一日,某宫眷忽大哭,而归咎于余之争攫时,踏其足趾也。
太后以是大怒,谕彼返其室中,居之勿出。
且谓:“此小节,犹不能忍受,而欲其享安乐也,殊不当耳!

正月十日,为皇后诞辰。
余等乃询之太后:可否俞允,俾有所馈赠也。
彼允吾等可任以所欲赠之。
但此举也,于馈赠之前,必先呈之太后,以征其同意。
余等于此,靡不出以慎重。
凡太后之所谓太美者,亦不敢举以相赠。
然究应投赠何物,又有难言者,盖以太后或择其所爱者,而自留之,虽其价值固甚贱也。
苟有如是者,太后则谓留之自用,而以他物与皇后云。

是日典礼,与皇帝之万寿相似,惟不甚铺张耳。
余等亦献如意,而叩首皇后前。
彼于时,本坐而受之。
然以吾等为太后之宫眷,因敬太后及于吾人,乃起立焉。
彼之对于吾辈,固无一而不谦捴者。

是日也,皇帝与后以及妃嫔,得同桌而食,一与帝之万寿同。
能如此者,一年间仅两次耳。
余则无不分而食者。
太后遣其宫眷两人,往侍皇后,余其一也。
余因欲知彼等之相处,举动果何似,闻此甚乐。
既至皇后之室,乃以太后命告之。
皇后仅答“甚好”而已。
于是余等至其餐室,为之布置台椅,一依其序。
所有膳品,与余所悬度者大殊。
食时,毫无拘束,且极安适,非若太后之严肃也。
余等可相与话语,而共享酒肴焉。
方进馔,仪礼甚休。
帝与后既就座,帝之妃,乃取酒杯,斟之使满,次第献于其前,以帝为首,表敬意也。
膳毕,余等复回至太后室,并告以各事无不安适也。
吾等之行,固明知太后欲有所侦察也。
惟未能得有兴趣事以告之耳。
太后询余等:“帝状严重否?”余等无不答之曰:“是。

新年典礼,以正月十五日之灯节为终止。
灯之形式各殊,有作兽形,有作花形,有作果子等形者,以白纱糊之,上敷彩色。
中有一灯作龙形,约长十五英尺,其下有十竿,以太监十人持之。
龙之前,另有一太监,持一灯如珠,以龙恋是也。
游灯时,并佐以音乐。

灯之后,则有烟火,各呈中国历史中之风景以及葡萄紫藤与其他诸花形焉。
种种幻状,极为可观。
烟火之侧,有一移动之木屋。
太后及诸宫眷,居其中视之,而免冒寒气也。
共历数小时,未或稍间。
且于此际,燃放爆竹数万,其声,太后似深悦之,以此为典礼之殿,则诚佳美。
吾人无不大快。

其翌晨,诸宾乃相率离宫而去。
而吾人逐日之生涯,复从是始矣。

诸宾既去,太后一如恒昔,以评衡诸人之衣饰与其昧于宫仪之类。
继又谓彼殊乐是。
盖以宫中景况,殊不欲彼等知之故也。

以春之将至,而农民且事布谷也。
于是又有典礼。
皇帝于时乃祀社稷坛,而祝丰年焉。
帝于是就坛内之地,以犁耕之,然后播种其下。
此举盖欲农民重视其事,虽皇帝也,且不以是为怍。
行礼时,以其为公共事也,无论何等人,皆得参观,农民至者亦众。
方是时也,皇后乃亲蚕事,先取其子而孵化之。
蚕既生,皇后乃饲以桑叶。
俟其长成,至于吐丝而止。
每日必采桑叶饲之,日四五次。
特命宫眷数人于夜间与之食。
且视其有无逃去者。
蚕之生长极速,其形日异。
及其长成也,所食极多。
余等以饲之之故,甚形忙碌。
皇后能于日光照之,而知其吐丝之时。
苟视之而透明者,则蚕已熟,乃置之纸上。
此时之蚕,一无所食。
吾人仅视之勿令他去可矣。
吐丝四五日后,丝既竭而蚕亦萎缩,状如死者。
皇后取而藏之盒中,俟其成蛾,乃取出置厚纸上而布子焉。

苟蚕已成熟,而任其自然也,则必吐丝自缚,至于布满而渐成茧矣。
因欲知其丝之吐尽未也,乃取茧而于耳边摇之,苟丝已尽,则闻其声。
继置茧于沸水中,以俟其柔,如此而蚕死矣。
乃以针挑播丝头,置于辘上而缫之。
此外尚有数茧,则另蓄之。
蚕既成蛾,乃破茧而出,亦置纸上,备之布子,而置之于寒凉之地。
俟至来春,其子又孵化而成蚕矣。

丝已成,而取至太后前,俾之鉴核。
方此时,太后命一阉人,取其幼时于宫中所制之丝来前,而与新丝比。
其丝历年已久,既与新制者同其精美也。

凡此所事,与皇帝布谷之意同,盖与人民以模范,而鼓舞其工作云尔。

是岁春,天气綦热,太后急欲重回三海,惟以日俄之战端已启,莫若暂驻禁城,待大局稍定之为愈也。
太后于日俄战事,忧懑甚盛,日祷于诸神,以求中国之安泰,余等亦必与焉。
此时诸事辄形暗淡,未尝有特别事故。
至二月初旬,太后以居禁城,厌倦无似,乃谓无论如何,必当迁居三海,俾加尔女士,得竣画像。
此事将近期月矣。

余等遂于二月六日重回三海。
但见百草著绿,群卉含英,太后乃携余辈绕游湖上,靡不欢欣鼓舞。
太后顾而乐之,而谓余辈之举动,极类一群野兽之脱离樊笼者。
此时太后之态度,欣悦逾恒。
惟语余等:苟彼移跸颐和园者,视今当更为欣悦。
加尔女士即奉召入宫,太后乃亲临其处,观肖像焉。
继又询余:“此像绘竣,须历时几何?”余谓太后:“若不稍费时间,以姿态示之加尔女士,则竣之也,费时日颇久。
”太后闻余言,沉思有顷,乃允每晨退朝后,以五分时畀之加尔女士。
惟切实谕明:“只及面部,不及其他。
”乃如是者仅得两日。
至第三日之晨,太后又托辞于不豫矣。
余又告太后:“若不静坐,以面部姿态示之女士,则绘事将不能进行矣。
”太后于此,虽觉甚怒,然仍复静坐数次,至面部绘成而止。
此后,太后乃严辞拒绝,不允再事静坐矣。
而谓无论此像之成否,决不闻问。
余于是乃代太后静坐,俾加尔女士得知太后之衣饰,肖像始渐告厥成。
太后闻肖像之将成也,甚为欢忭。
余思此乃佳遇,可以绘费再进告矣。
太后询余:“所以酬加尔女士者,究必须金钱否,且其数之几何?”余告太后:“绘像为加尔女士之职业,彼若不以此时为太后画像,则必将绘他人者而获酬报。
今之于此,其望且或奢耳。
”余之此言,终不能令太后明其意,因询余:“果如酬以金钱,不致见侮于女士,而彼康格夫人者,献赠肖像者也,不将因此而见侮欤?”余详述欧美各国,妇女之以绘画教读等业为生者,习行不鲜,非特不以为辱,而为荣也。

太后甚诧余言,而询女士之兄奚以不加资助。
余谓:“女士雅不愿其兄有所供给。
矧其兄已有家室之累耶!
”太后谓:“此种文明,实为奇特。
在我中国,父母既亡,为之子者,有抚养未嫁姊妹之天职。
”又谓:“中国妇女,苟自出谋生,则人将传为谈助矣。
”然仍允余,谕令诸大臣,付加尔女士以绘像之费。

二月十四日(即西历一九零四年三月二日)为余入宫周年之期。
时余已忘却,太后告余,始忆及之。
太后问余:“居宫中是否愉快?抑仍思重回巴黎也?”余乃以诚意相答,谓:“余之居法,虽觉安适,然以宫中岁月,至饶兴趣,此间诚乐,不复思法矣。
况在祖国,而得与亲友时相往还耶。

太后莞尔而笑,谓恐余不久将厌居宫中,而遁往海外矣。
且谓欲余不作出外之想,惟有嫁余去耳。
复询余所以反对婚事之故,是否惧阿姑之羁束也?若果有此,余则无所用其忧虑,盖彼一日犹在人间,则余可一日不虑夫此也。
又谓余适人后,不必居家中,仍可如常以来宫内。

太后赓续言曰:“去岁尔之婚事提议时,时余亦愿且置之。
良以尔之生长情形,与其他宫眷稍有殊异。
惟余之心于此事,固未尝一日或忘。
现仍为尔择所天,务期与尔相匹。
”余之答言,一如曩昔。
略谓:“余殊无适人之意,苟太后不我遐弃,不愿一日之离宫闱也。
”太后闻余言,谓余未免固执,想不久变更其宗旨矣。

二月下旬,加尔女士日从事于太后之肖像,盖欲速成之也。
太后又阅历书,择一吉日以绘竣此像。
旋择定一九○四年阳历四月十九号大吉。
余乃告知女士。
讵女士再三声言,时间短促,实难如期告竣。
余以此言转达太后,并详述尚有细微处必须补缀,莫如假以时日,俾女士得从容布置也。
而太后拒之。
谓十九号四句钟,必须告竣。
余亦不能再有所言矣。

限期之前,约一星期,太后乃亲临加尔女士之绘室,作末次之察看,状态似甚欣悦。
惟因面部,色有浓淡,终不以为然。
余告以此乃光之影也。
而太后必欲余转嘱女士更之,务使两边相若。
女士与余讨论良久,终知不能违太后之意,乃略加修改。
太后偶见像下,有洋文数事,问余为何物,乃即以绘像者之姓字告之。
太后即曰:“余知外人往往有奇特之举动,惟思奇特至此,余实未之前闻。
奚以书其姓字于余肖像之上哉!
他人不知,必谓此乃加尔女士之肖像,而非为余有矣。
”余乃又详释其所以然之故,略谓:外国之美术家,于所绘图画之末,无论其为肖像与否,往往自署己名,已成惯例矣。
太后遂谓:“此或当然,姑留之可也。
”惟观其状,终有不豫色然。

加尔女士从事绘画,几以夜继日,始克如期告竣。
太后乃邀请康格夫人及其他各公使夫人,入宫观览画像,以此非正式觐见也。
太后乃御较小之某殿接见之。
互相寒暄后,太后命与余等导之以入女士之绘室,余等从之。
太后于是与诸夫人道别,迳返已室。
皇后奉太后命,与余等偕往,盖为太后作主人也。
各人既见太后之肖像,均称道不绝口,赞其酷肖。
观览既毕,余等乃退食茶点。
皇后坐于案之首端,命余次之。
各人坐后,来一内监,奏请皇后转告来宾,谓帝稍觉违和,未能莅临也。
余乃为之译述,各人均形满意。
故此次来宾未觐皇上,纷纷告别而去。
其实帝并未病,特余等忘以觐见事告之,使莅临耳。

外宾既去,余将各事奏知太后一如常。
太后问:“外宾对于肖像云何?”余答:“外宾极赞道之。
”太后曰:“此固宜然,像乃外国美术家所绘者也。
”观其状,殊怏怏,且泄怒于他事。
余以加尔女士几经辛勤,始克成此,不禁大失所望。
太后乃谓:“加尔女士绘成此像,颇费时日,何以无人语彼,而以见外宾之举告皇帝也。
”对于内监总管,尤形愤愤。
旋谓彼忆及此事,即派内监向外宾道歉,盖恐外宾不知情形,而疑皇帝有他事发生,致悠悠之物议也。
余告太后:“已向外宾详释帝之违和,彼等闻此,亦即漠然置之矣。
”加尔女士既出宫,一日,太后询余曰:“彼曾诘尔以拳匪之乱否?”余告太后:“时居巴黎,于乱之始末,极少闻知。
”且谓女士从未一道之也。
太后曰:“余殊不欲道及此事,并不愿外人举此以询吾之臣民。
居常自思:吾实堪为妇女中之最明智者,他人鲜克望其项背。
彼英后维多利亚者,吾素耳其为人,即其历史,吾固尝取译本读之,觉其关系之重,与所以身罹百忧者,殊不得余之半。
余之生涯,今且未艾,其未来事,无人可得而悬度之。
余或反其故常,作奇特之举,以惊醒外人之耳目,亦未可必。
英吉利者,列强中之一也,然非维多利亚英谋独断,有以致之。
彼盖有国会之英髦,以助其后,凡百施行,必择其善者而从之。
英后于此,仅事画署,而于其国之政治,曾无所可否。
吾有人民,且四百兆,又无不惟予一人是赖。
彼军机者,虽可备余之咨询,而彼等仅司监察。
事关重要,余实决之,皇帝何所知也。
余一生事,无失败者。
然决未梦及拳匪之所以贻害于邦家者,至于斯极。
综余生平,惟此谬误。
乱之方兴,余实应严降谕旨,以禁其蔓布。
奈载漪、载澜,坚称拳匪降自上天,所以荡清国耻,而剪除外人者。
彼之所谓外人。
固指教士言也。
余恨之至切,而守旧教亦至笃,尔所深知。
故于此时,未尝稍置可否。
意欲坐观其究竟耳。
讵知其举动太暴,而载漪竟于某日,以拳匪之魁入颐和园,集内阉于丹墀中,验其头部,有无十字焉。
其魁曰:”此十字者,尔不之见,惟余能于人之头部寻得之,而知其为基督教徒也。
‘载漪于是入余私宫,谓拳魁方迟于宫门,曾得内阉二人之为基督信徒者,而询余奚以处之。
余于时怒甚,当谕载漪:未经余俞允,奚得擅以拳匪入宫?彼谓:“此魁法术极大,能聚外人而尽戮之。
且得诸神呵护,不畏西人之炮火。
’且谓:”曾亲见之,一拳匪以手枪击他匪,已命中矣,而卒无所伤。
‘于是载漪请余以入教之内阉二人,畀之匪魁。
余从之。
未几,闻此内阉两人,即在离此不远之某处枭首。
翌日,匪魁又随载漪、载澜入宫,命内监尽焚香,以表其非基督教徒也。
继又谓莫若日令匪魁入宫,授内监以拳术。
北京居人,大都皆习之矣。
其次日,各内监无不衣拳匪之衣,余见之大愕。
其衣为红衫黄裤,而以红布缠头。
念彼等竟弃其公服,而作是装,不禁无悲矣。
而载澜者,且以一袭进献。
方是时也,军机领袖荣禄,适以病乞假一月。
余于其病时,固日遣内阉一人视之。
是日阉人归,谓荣禄已愈,将于明日入宫,虽彼假期尚有十五日也。
余以彼之遽请销假,中必有故,为之惑甚。
然以拳匪头目事,亟欲与之磋商,故欲见之之心,亦至急切。
及彼之知宫中举动也,面呈忧色,而谓:“拳匪者非他,实叛徒也。
仅欲集彼黔首,助之以尽戮外人。
至其结果,殊不足为朝廷福。
’余当告之,其言近是,而诘其处置之方,彼当告余,将往语载漪焉。
乃至翌日,载漪来,谓以拳匪事,与荣禄冲突至烈。
并谓北京居人,无一而非拳匪矣,苟欲施以禁遏,必举北京之人而尽屠之,虽宫廷亦所不宥。
又谓拳匪已择定一日,以尽杀各国使臣,而董福祥亦允率兵助之,以火使馆云。
余闻之焦灼无似,料其必有大乱矣。
仍立召荣禄入宫,而禁载漪于余之左右。
荣禄来后,状至忧懑。
及知拳匪之所欲为,忧懑愈甚,促余立即下诏,而谓拳匪实秘密党徒,人民不得轻信之。
并谕九门提督,立逐匪人以出城门之外。
载漪闻知大怒,谓:”此谕果出,则拳匪必来宫中,尽戮诸人,无得免者。
‘余闻此言,自思莫若且以诸事,任载漪为之可也。
载漪既去,荣禄谓彼已癫狂,且决拳匪将为大乱之基。
又谓:“苟载漪而辅拳匪,以焚毁各国使馆者,则其神志,必已迷惘。
拳匪尽无知愚民,殊无知识,彼意外人之在中国者,已举地上诸外人而尽之,苟悉戮之,他地有矣。
不知其国之强盛,果达何极。
若尽毙旅华之外人,则所来以报施者,不知其几千万也。
’并谓确信:”外兵一人,可死拳匪百,而略无困难。
‘且乞余允彼得节制聂士成。
此人后竟以保护使馆,致死于拳匪之手。
时余立即允之,并谕彼速见载漪、载澜,告以此事之重大,勿干涉彼之计划。
孰知祸乱日亟,莫可收拾。
其反对拳匪者,仅荣禄一人,而欲其与众人敌也,乌乎可?一日载漪,载澜又至,乞余降谕拳匪:先戮使馆中人,后及其余之外人焉。
余以是大怒,未之允。
争论良久,载漪谓必为之,且不可羁延。
以拳匪已决焚毁使馆,定翌日举行矣。
余时怒不可遏,乃谕内阉数人逐之去。
彼则且行且言曰:“太后不允颁此谕也,吾将代太后为之。
愿之与否,所不计矣。
’乃载漪竟有此举。
此后事,尔必知之。
载漪既不余前知,颁布此种谕旨,致死者甚众。
彼旋见其计之不可行,且见外兵之逼近都城也,惶惧失措,致余西狩。
‘”太后言至此,不禁大哭。
余告太后:“心甚悼之。
”太后曰:“尔不必为予悼,惟余之令誉,毁于一旦,当为尔所深悼者耳。
综予平生,惟此谬误,良以优柔有以致此。
此事之前,余如白玉,而所以治理余之国家者,靡不称道。
乃自拳匪乱后,贻余白玉以玷,且终其身而不能涤除矣。
余时时自悔,悔余过信乖戾之载漪也。
艰深创巨,惟彼一人,实尸其咎。

余居宫中之第二年,与第一年之情形相若。
每逢忌辰以及节期,所以庆吊者亦相若。
太后每晨视朝后,则从事于兴趣之事,其于宫内之菜园,关心至切。
播种之际,太后必亲自监临。
迨既长成,可以采割,各宫眷均携带一种小叉,而收获之。
太后见余等从事南亩,状至忻悦。
有时兴致勃发,必来相助,以欲奖励余等也。
凡植蔬菜,得有最优之成绩者,太后必有所赏。
故余等无不殚竭精力以从事,一为赏品计,一为取悦太后计也。
太后又嗜养鸡,每宫眷一人,各得鸡若干只,一若余等必自看守也者。
每晨则各以鸡子呈于太后。
惟余之鸡,得卵终较他人为少,甚惑之。
一日余之内监告余:彼曾见某内监,窃余鸡埘中之卵,以移置他人之鸡埘中,俾其主人得获首选。
余始恍然。

太后对于宫眷,绝不准其奢侈。
某日命余开拆一包,余方拟剪断包外之绳,太后见而止余,命余解之。
余以是颇费困难,始竣此事。
太后继命将包物之纸,折叠整齐,与绳一并安放某抽屉之内,俾需用时,知其处也。
太后尝以款授余等,作个人之零用。
苟余等欲购鲜花手帕丝带等物,可向宫中使女购之。
惟太后给余等各人小册一本,用出之款,必一一登载其上。
每至月底,太后则检查之。
若见有用款之多者,加谴责至严。
其用省而出入相符者,亦必褒奖。
余等以时时聆其懿训,乃渐知克勤克俭,为居家之良规矣。

光阴荏苒,今又届外交团春日游园会矣。
曩例必于其前一日,招请各国公使参赞,及其余之使馆人员。
次日则招请各公使及参赞之夫人,是年亦若是。
惟到会之外宾无多,且有数人,从未到过者。
日本使馆来外宾五六人,由日本公使内田夫人率之。
太后对于内田夫人,欢迎甚挚。
且因该夫人谦捴甚,太后尤时加称道。
各外宾觐见后,余等导之至于别殿,款以茶点,并导游宫内一周。
游毕,外宾一一兴辞而去。
余等乃以各事告之太后。
太后于此,亦必有所询问,一如恒昔。
此次诸宾中,有一妇,衣一种粗重之旅行服,其袋极大,时时探手其中,一若甚寒然者。
其帽之质,与其衣同。
太后询余:“曾见一妇而以米袋布为衣者欤?”并询:“作此装束以来宫中,非异事欤?”余答:“使馆妇女,无不熟识,此人必不之属。
”太后谓:“姑不究其为谁,然必非上等社会,所可决也。
且可必作此服装者,决不能现身欧洲宫廷间。
”太后曰:“凡此诸人,其实表崇敬于余者,或卑余为不足受之者,余一见知之矣。
此辈外人,类以中人愚甚,遂疏于礼貌,如其在欧洲社会中也。
余思此后,宫中有事,外人应著何服,必先告知之。
即有所邀请,亦必审慎。
如此则信徒与余所不愿见者,可一律屏除矣。
余于显著之外人,而来游中国者,极愿接见,惟其平民,殊不欲之来宫中耳。
”余当进言:“日人通行之例,可援用之。
即发请柬时,将外宾应服之衣,注明柬末也。
”太后甚然此说,决计照行。
每值晴朗之日,太后辄至庭外,以监察内监之栽植花木。
宫内荷花,每年早春,必移植一次,太后甚注重之。
老藕必截去,而取其嫩者以植之新土中。
种荷之地,虽为湖之西滨最浅之处,然内监种植之际,湖水时有与腰齐者。
太后则费数小时之久,坐玉带桥上,以监察之,而时以种植之法,训导之焉。
此举常历三四日始毕事。
此数日间,各宫眷则侍其侧,制作种种缨繸无,备太后各种椅榻之装饰品,其实余等终日忙碌,几无事不为也。

是年春,袁世凯复入宫陛见,太后与讨论者,为日俄战争等事。
袁告太后曰:“此项战争之关系,日益重大,恐最后蒙莫大之影响者,厥惟中国。
”太后闻袁之言,甚烦闷。
谓某御史曾请以大宗食米,赠与日本,彼未之允也。
袁世凯极然太后之言。

此时,余每日仍将西报中战电,译呈太后。
一日余见报上载有一则,谓康有为已由巴达维亚行抵新加坡云云。
余以为此,必能致太后之注意,遂一并译之,讵太后见此,勃然大怒。
旋告余,谓:“此人实致中国纷乱之祸首,皇帝未遇康氏前,于列祖列宗之遗训,遵守惟谨,莫敢或违。
惟自引进以后,遂思变政,且欲汲引耶教于中国。
”太后继言曰:“康氏曾请皇帝以军队围困颐和园,将余禁居其中,俾彼得实行新政。
幸彼时军机大臣荣禄,与直督袁世凯,均效忠于余,始得破坏其计划。
当是时也,余闻荣之言,即趋至皇帝所居之内城,询以此事之真相,皇帝答称自知其过,遂请余垂帘听政也。

时太后曾立降谕:“捕康有为及其党徒。
惟康已设法出奔,而太后亦遂不知其消息。
迨余译呈,不免旧事重提矣。
继太后以得知康之所在地,似觉释然。
且欲知其何所事焉。
乃旋又盛怒,询余外国政府,必以何故而保护中国之国事犯。
又何故不于其己国国是稍加之意,俾中国得以治理其臣庶也。
乃命余时时留意康氏之消息,有则立即译呈之,惟余则立意无论如何,决不再提及此人,而太后亦渐渐忘之矣。
某日游三海时,太后指其中之旷地告余等,谓此处本为朝殿,而焚于拳匪之乱者也。
惟此殿之被焚,实意外事,非西兵意欲毁之。
又谓每见此地,辄为心酸。
且现用之朝殿太隘,不足以容留新年朝贺之外宾。
故决计于被焚处筑新殿焉。
太后遂命工部依其意旨,制新殿之模型,制成呈览。
前此宫内各殿,尽中国式。
惟现造之殿,则参用西制。
旋工部制成模型,呈之太后阅看,模型以木为之,体积甚小,而窗棂毕具。
然余观太后于此,无一可当其意者。
非曰此室大,即曰彼室小。
故复将模型发还,命工部重造之。
迨二次呈进,宫内各人,皆谓较第一次为胜,呈太后亦极形满意。
模型既定,太后乃思所以名之者。
筹思者久,始定海晏堂三字,而立兴土木矣。
太后于建筑之进行,甚为注意。
并决定其中之陈设,悉用西式,仅御座仍旧制。
余等由法返国时,曾携有器具样本数种,太后细加参考,乃择定路易十五世之式样。
但各物必涂黄色,以崇体制。
其帘幕地毯称是。
太后既定各种器具后,余母乃进言,谓愿以此项器具相献。
太后允之。
余母遂向巴黎著名之某公司订购。
新殿告成,器具亦至,因即一一安置其中。
太后亲临察看,仍觉不当。
其状似不满意于新殿之结构也。
谓今后始知中国之宫殿,优美无伦。
以其形式之庄严,实优于西式之宫殿。
然既筑成,无可更改,亦不必过事吹求矣。

是年之夏,余颇有闲晷,乃日以一小时教皇上以英文。
皇上天资颖悟,忆力绝强,故进步綦速。
惟发音不甚清晰耳。
诵习未久,即能读普通教科书中之短篇故事,且能默书,亦无差误。
皇上之英文书法,异常秀艳。
临摹古体,与装饰品用之英字,尤称佳妙。
太后闻此,似甚欣悦。
谓彼亦愿学之。
以其自信,苟从事于此,进益必非常迅速也。
讵太后学习两课后,即不能耐,此后亦绝不道及之矣。

余于授课时,遂得乘机与帝纵谈各务。
一日帝忽然语余:“谓余于改革事,曾不能移化太后,稍事进行也。
”余答:“自来宫中,兴办者已复不少,海晏堂其一也。
”然帝状似卑此为不足道者。
帝谓时机果至,或有用余处。
惟于此举,帝状颇呈疑虑色。
旋又询余父病状。
余答父病若不见瘥,余等无论如何,必暂离宫闱去也,帝答余等此去,虽觉凄戚,然终以去此为佳。
并谓余旅欧多年,宫中岁月,万难久耐。
苟愿去此,彼必不加禁阻也。

太后准余月以两次往探余父。
而余居宫中,各事亦靡不安适。
惟某日太后之使女告余:谓太后又复为余筹议姻事。
初闻之,殊不介意,旋太后告余:谓诸事已布置有绪,将嫁余于所择定之某亲王。
观其状,似欲探余作何言者。
余告以父病,忧虑正殷,乞其暂缓置议。
此言使太后甚怒,谓彼之待余甚厚,殊觉不知感戴。
余默然未答。
太后亦无所言,遂勉自抑制,不复忆及之矣。
迨余宁家时,乃将详情告知余父。
余父始终不以此婚事为然。
命余返宫,为内监总管李莲英详述此事,并向李说明余所处之地位。
盖宫内诸人,能左右太后者,惟李一人而已。
故余遂乘机向李述之。
其始似颇不愿干涉此事,谓余终应遵太后之意而行。
迨余告以实无适人之念,而愿奉职宫中也。
始允为余竭力设法。
此后余遂不闻太后道余之婚事,李亦从未述及,始知彼已为余收有成效矣。

夏季中,并无要事。
时在八月,乃伐宫内之竹,而命宫眷从事于此。
余等乃取竹雕刻之,作花卉文字形。
太后在旁,为之指导。
继将此竹,制成台椅,俾太后茶室之用。
秋夜冗长,太后乃教余等以中国之历史歌赋,间十日考试一次,以觇学业之有无进益也。
其优美者,必有奖赏。
年幼内监,亦共余等学习。
中有数人,答语绝可发噱。
值太后畅乐时,闻此则付之一笑。
有时则命内监扑责之,以惩其愚顽。
惟彼等常被扑责,视之若惯,而旋亦忘之矣。

皇帝以将届太后七旬万寿,拟以极大规模,举行庆典,惟太后因日俄战事方殷,不允其请,盖恐人民有所訾议也。
故此次乃寿,与前此所异者,惟太后受宫内诸人朝贺后,赏赉甚众,且锡以衔位,丰其俸给,并酌予升擢焉。
余妹与余,均得赏郡主衔。
此种衔位,只限于宫闱,由太后特赏。
至宫外诸臣之升擢,则由皇上颁谕行之。
向例然也。
庆祝以内城为宜,故拟于此中行之。
惟太后不然此说,谕令宫闱于十月十日前三日方得移往。
以此故,颐和园之与内城也,均须铺张,诸事极形匆促。
兼之前数日,雪至大,各事益形阻滞。
惟太后于此悦甚,以其素喜雪景也。
并欲于宫中,傍山摄影。
遂命余兄以摄影器入宫,摄影数张,无不佳美。

十月七日,宫闱始迁入禁城,庆祝于是始矣。
凡百铺张,极形美丽。
庭院中搭以玻璃棚,俾雪不得入,宜每日演剧焉。
初十日庆祝礼与夙昔无异。
诸事已毕,宫闱复回三海。

余等既回三海,闻余父又以病势增剧,上书乞休。
太后遣内监数人往探病状,知其果然,始允其请。
且于吾父沪上之行,亦颇赞同。
谓此行或可已其疾,而视西医之能否奏效也。
又谓余母似必随往,惟余妹与余大可不必与之偕。
余乃一再进言,谓余之偕行,乃其天职,诚恐余父万一不测,余将永无再见之日矣。
余苦求太后俯允所请,而彼仍多方阻难。
继见余去志已决,乃谓余曰:“彼为尔父,尔既坚欲偕行,余知不便阻留。
惟须记取诸事毕后,当速返宫中也。
”太后既准余等赴沪,复欲为余等备制衣服,以及途中应用各物。
故迟至十一月中旬,始克出宫。
太后之意如此,余等惟有静待而已。

各物既备,太后乃取历书,为余等择一启行之吉日。
所择定者为十一月十三。
余等遂于十二日出宫返家,先向太后叩头告别,并谢其种种优待。
是时无人不哭,太后亦然。
余等复向皇上皇后告别,皇上仅与余等握手,而操英语曰:Good luck(佳运之意也)。
其他诸人亦以余等之去,无不黯然。
太后伫视良久,谓余等周旋不已,徒费时间,于事无济,莫若就此启行也。
内监总管候宫门,亦向余等珍重道别。
余等遂驱车至余父处,至则诸事已预备就绪。
翌晨乘火车至天津,适得末班商轮赴沪。
舟抵大沽口,因水浅停搁若干时。

既抵沪滨,余父即赴西医处就诊。
其病经此番跋涉,似有瘥势。
而余转忆宫中之生涯不已。
虽沪上旧友至众,且时承相邀赴饮宴跳舞等会,然终觉不快。
盖沪滨事事物物,均与余京中所习见者殊,颇望有时重返宫中,以侍太后。
抵沪后,约两星期,太后特遣人来,探询余等之近状。
此人携来太后所赐之珍物至多,及所赏余父之药品。
余等以得见此人,无不欢忭。
彼谓宫人相念甚殷,并以速返宫闱相劝。
且以余父之病,日渐有瘥,彼谓余无庸再羁沪上,莫若返京,以服务宫中也。
故余寓沪度新年后,即北上矣。
此时海冰未释,余遵海先至秦皇岛,后乘火车入都,此行备极艰辛,抵京后,为之大快。
时太后已遣余之内监候于车站,余旋即入宫,一见太后,欢忭愈恒,而相向哭矣。
余告太后:“父病渐瘥,极盼常侍其左右也。

余在宫中之职务,与前无殊。
惟无余妹相伴侣,又无余母相与话语,顿觉岁月之全非矣。
太后待余如恒,且视昔为优渥,余终觉不乐,极愿得重返沪渎也。
宫中所事,无异曩昔。
至二月间,接上海来电,谓余父病日笃,急欲见余,余遂以电呈之太后,而俟其后命。
太后见电,谓父年已老迈,病势如此,恐难速痊。
及其既也,乃告余可即束装赴沪。
余复向宫内诸人,一一道别,满拟不久而归,而此次竟不能如愿矣。
盖余重抵沪上时,父病已危,复经数日,遽尔长逝。
按其日期,即西历一千九百零五年十二月十八日也。
余等服孝百日,以此遂不能返宫矣。

余在沪时,得新交多人,始觉宫中之生涯,终不能胜过余在欧洲时所身经之默化力也。
余虽为满人,然服膺西人已久,且在外国受有教育者。
故与余夫见后,婚事旋即议定,余则以是为美国之国民矣。
然余在宫中之二年,以奉侍慈禧太后者,实余年幼时最安乐之日月,故余对此二年之光阴,遂念念不能忘也。

余于改革一事,虽不能多所循诱太后,然仍望此生得见中国有日醒悟,以侪于世界列强之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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