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福_最甜!(石門辰光司馬)

土话,听来听去,浙北一带,崇福话最甜最软,最好听,梅花说成“迷花”,几岁说成“几西”,我到了崇福,也这样说话,冒充。崇福人说话,细音多,发音部位靠前,比湘漾里土话轻灵,雅致,所以崇福话骂人,比湘漾里的好听,听起来不凶,像苏州。
湘漾里话重浊,崇福话轻软。倘若一个齐整女人,配一口崇福话,“你今年介几西呀”、“一道到超山看迷花好弗喃”,男人家听了,会变成酥肉,软倒来;配绍兴话,就成了秋瑾,也好。倘若女人家不大齐整,但只要配崇福话,就可以加分。说崇福话,可以美容养颜,所以崇福齐整女人,齐整男人多。我不喜欢锻炼,
崇福,从前是石门县城,现在还有县街,附近乡下,老人家到崇福,还说“到县里去”。尽管降了级,不是县里了,还是桐乡第二,二院、二中,都在崇福,乌镇、濮院比不上。桐乡二中,从前是好学堂,这里读书出去的,学者、院士、大老板,都有。当然,也有不出山的,但特别擅长空白相,天下第二,比如我。
崇福乡脚远,芝麻、虎啸、上市,甚至远到龙王庙、紫竹院,从前石门县地盘,老人家心里,崇福还是中心。湘漾里,从前属德清县,自己县里太远,不去,出大街,要么临平,要么崇福。临平十二里,崇福十八里,差不多。我小辰光,老人家叫崇福“石门”,叫石门“石湾”,湘漾里老古话:“博陆卖过羊,石门还过粮”,说此人见过大世面,跑过三山六码头的意思。石门就是崇福,石湾就是石门,很绕,我小辰光,弄来弄去弄不灵清,差点毒掉。

湘漾里,老底子,去过崇福的,特别多,做生意,做客人,读书,都有。到老来,说起崇福,第一是春风头,闹猛的来,样样有。有文化的,说吕晚村,重见天日。还晓得晚村小学,校长徐小淑,我曾祖父见过徐小淑。还有大操场,方圆百里,顶大,崇福的台面。大操场,我读书时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的,这几年遇到很多朋友,说起大操场,都说可惜,罪过,乱弄,火冒,唉,消去话伊。
我父亲年轻时,卖甘蔗,到崇福,春风头,搭个棚,过一夜,卖完,顺便到北门头,买小猪。大麻也有小猪行,但品种少,崇福北门头,小猪多得造反。大麻买不着的,崇福都有,不仅小猪。我第一次到崇福,父亲摇船,记不起做什么去,只记得崇福街上老房子真多,好看,到底是乡下人,看得不敢说话,回来,看不起湘漾里,没花头。跟父亲到店里,买东西,记得一句崇福土话,叫“费为”,那么年费为,好听,小辰光听不懂,不晓得怎么写?
我小时候,大麻到崇福,有轮船,两角钱,我坐过一次,新鲜,喜欢,希望崇福远一点,开不到,一世做轮船上人。坐船要出铜钿,一般都是走路,沿塘河塍往东,看松老高桥、彭河桥、大通新桥,那时候塘河上都是老桥,现在只剩下司马高桥,孤独。我读书时候,常去司马高桥,崇福人叫“四马高桥”,软。司马高桥有一幅对联:情深秋水溯怡人。我见过的最软的桥联,像崇福话一样软,看了,想找对象,想女人家,夜里困弗着。
高中,崇福读书,三年,角角落落都走过,跃进桥,四眼井,大剧院,朱家门,五桂弄,中山公园,走出一张活地图。横街去的最多,门面上的字,民国手里写的,隐隐戳戳,我都一个一个认过。小辰光听姑父讲,他姑妈嫁在横街蔡家里,做客人去,蔡家厅真大,好人家。我去的时候,蔡家里,门上写着“和平招待所”,但从来不开门。太平弄,拜访过于梦全,那时好像叫“邹蔚文”。书店里,见到蔡一,聊过几句话,买过《乡史拾遗》。工人俱乐部,办了借书卡,姓名一栏,填上“郁达夫”,借了书来,喜欢,不还。
读书时候,南沙滩常去,看蒋勤,那时他也还年轻,比我现在小得多。到他屋里,坐半日,吃半日浓茶、香烟,听他讲老底子。蒋勤一肚皮崇福掌故,可惜,现在都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南沙滩,闹中取静,重九桥边,吴家花园老早没有了,但老辈里都点的出位置,现在去,高楼大厦,水泥地,影迹全无,想起从前,恍恍惚惚。半夜,天偷偷地下了一场雪,冷,突然想起美忠羊肉面,什么时候再去崇福吃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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