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夜话 | 汉口“巴公房子”上的石刻“密码”探微(公房石刻漢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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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胡全志
上海市徐汇区淮海中路和武康路交叉口，有一座造型奇特的外廊式公寓大楼，是上海市优秀历史建筑，原名诺曼底公寓，始建于1924年，由旅居上海的匈牙利籍著名建筑设计师邬达克设计，是上海最早的一批现代化高层公寓，原住民大多是外国侨民、洋行和外商的高级职员。当年这里属于法租界，该大楼的投资商就是法国人开办的万国储蓄会。1953年上海市政府接管诺曼底公寓后更名为武康大楼。
这栋大楼外形像是一艘巨轮，又像熨斗，被称为上海的“熨斗大楼”。占地1580平方米，总建筑面积为9275平方米，楼高8层，总高30余米。大楼独特的锐角样式，经典的清水红砖外墙，吸引着无数游人前往打卡，成为上海有名的网红地标。有人将武康大楼戏称为“上海颜王”。
在武汉市江岸区也有一座与武康大楼外形大致相近的公寓大楼，“学名”叫巴公公寓大楼、巴公大楼或巴诺夫公馆，俗称“巴公房子”。2023年5月以来，巴公房子成为如潮奔踊的特种兵式旅游客人拍照的必选景点，自带颜值的巴公房子也堪称汉版“颜王”。
2023年 修葺一新的巴公房子。
一方百年无名石刻上的建筑密码路人不识
巴公房子座落在原俄租界鄂哈街（又名两仪街，今洞庭街中段）、中国街（又名三教街，今鄱阳街东端）与列尔宾街（今兰陵路）三条路交叉地带。这种夹在两条道路中间的“峡谷”地带，在中山大道南京路与保华街也有，其主体建筑为金城银行，现为武汉美术馆。
巴公房子建于1910年，是上海武康大楼的“大哥”。很多游客来汉观赏这栋红色船形洋楼时，往往镜头聚焦在“船首”部位，每日在巴公大楼正立面前拍照留念者络绎不绝，各大知名媒体平台上发布的巴公房子照片，无一例外都在这里打卡。
殊不知，在这栋房子的尾部，也就是临兰陵路街面的一侧，还有一个建筑本身的观赏亮点，在巴公房子后部正中位置距地面高96厘米的地方，红砖墙上嵌有一块方形花岗岩（俗称麻石）石刻几何图案浮雕，百年来，这块石刻上的几何图案究竟表达的是什么内容，目睹者多，知晓者少，也从未见资料披露，自然也就无人问津。
2023年9月20日，笔者和几位人文武汉的朋友去汉口合作路湖北省电力博物馆参观后，顺道经过兰陵路，无意间在巴公房子外墙上见到这方石刻，顿时，一个谜团由此而生。
1910年建筑设计师特别设计的嵌在大巴公房子外墙上的一方无名浮雕图案石刻
出于对历史碑刻的强烈兴趣和敏感性，笔者立即用手机对这块石刻进行拍照，同时，用随身带的卷尺进行测量记录。这方石刻接近正方形，横长为91厘米，竖高（宽）89厘米。石刻上刻有一道4厘米宽的隆起石面的流线型花饰内框，此内框为不规则形状，上部和右部与石刻边缘平行，下部和左部则呈梯形。内框上的浮雕图形非常奇特，四周分布着大小不一的方块，中间却有一大片“留白”区域，最左边似乎还有一条通往边框的通道。
框线内的图案全是抽象几何形图案，石刻上没有中文或俄文文字。历经百年风雨侵蚀，石刻基本完好，只是靠上部的几个方块形图案略有缺损，大部分图案线条清晰、棱角分明。漫长岁月中，特别是经过战乱和动乱，这方石刻还能保存如此完好，也算是一个奇迹。
笔者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对巴公房子并不陌生，读中学时（20世纪70年代）有同学就在巴公房子加盖的四层楼上住，常去同学家玩，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巴公房子的后墙上存在这块石刻，活到66岁才头一次见到这一稀奇之物。
巴公房子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块石刻呢？笔者起初猜测，会不会是这一带的街道地图呢？看当地路形感觉并不是。同行的朋友们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一时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和答案。当天下午，笔者在电脑里放大石刻照片一边仔细观察，一边寻思：巴公房子的设计者将这块石刻嵌在墙上，自然有其目的，这个图应当是示意图，是告诉世人有关这幢大楼的有关信息。
这幅图在公寓建成之初，想必是公开的“秘密”，并无故弄玄虚之意，不足为奇。楼里的原住民，也多是外国侨民和高级职员，对此图心领神会。然而，岁月沧桑，物换星移，由于没有文字说明，当年熟知此图的老者纷纷作古，于是，留在墙上的这幅图渐渐成为无人知晓的“秘图”了。
显然，要揭开这113年石刻图案的不解之谜，只能尝试“考古”了。笔者的思路是，这块石刻的内容，必定与巴公房子建筑有关。如果是建筑图，那应该是巴公房子的平面图。巴公房子整体建筑是等腰锐角三角形，而这幅图并不具备这个特征，但是，如果将连成一体的大巴公房子和小巴公房子拆分为两个部分，又有几分相像。通过与卫星地图比较，这块浮雕石刻的轮廓大致与巴公房子接近，局部有些失准，因原建筑经改造过，加上图案本身设计为抽象图。
为精准求证，笔者找在市房地产管理部门工作的朋友要来一张巴公房子平面图，经比对确认，这块石刻上的浮雕图案，就是大巴公房子的平面简图。
巴公房子石刻浮雕图与平面图对比，二者相似度高度吻合
2023年巴公房子重新修葺后的航拍图
100多年来，在原汉口租界区几乎所有外国建筑中，在建筑物上镶嵌建筑平面图石刻的，目前仅发现巴公房子这一例，其他闻所未闻。
巴公房子一说由景明洋行设计，一说由俄工程师设计，永茂昌、广大昌营造厂营造。石刻平面图这种设计创意，十分独到，从19世纪初至当代国内建筑中，均未见同类样本。
自首次见到这方石刻以来，笔者试图破解出石刻实用价值这一“核心机密”，直到12月28日，根据巴公房子是公寓大楼的特点分析推断，才恍然大悟，原来暗藏商机。这块石刻示意图，其实是一种商业化营租操作方式，它的初始设计目的，就是方便公寓客户按照图示选择理想的朝向和房间，如同今日的“选房”广告，而且是永久性商业广告。这种广告模式，只适用于公寓大楼，因此，其他建筑不需要这种功能。想必，这样解释较为合理。
有资料显示：1910年公寓建成后，委托比商义品公司经租，供在汉外国侨民居住。1912年巴氏将这栋楼卖给了广东银行。俄租界收回后，1921年，巴氏兄弟离开汉口。1925年3月2日，汉口地方当局第二特别区正式收回巴公房子，一度被作为银行办公用房，解放后收归国有，为银行职工宿舍。从这个“履历”来看，这块当初利于招租作用的石刻示意图的“保鲜期”并不永久。不过，它却成为一个时代的历史印记。
这方石刻没有名称，可命名为“巴公公寓大楼平面设计浮雕石刻”。也可简称为“巴公房子招租广告图”。
巴公房子的建筑设计背景
巴公房子的主人是“大巴公”J·K·巴诺夫（J·K·PANOFF）和“小巴公”齐诺·巴诺夫兄弟。他们是俄国沙皇尼古拉一世的亲戚、贵族。俄皇太子（沙皇尼古拉二世）尼古拉·亚历山德罗维奇曾于1891年访问汉口，在晴川阁受到张之洞盛情款待。访问中还参加了汉口俄新泰砖茶厂25周年庆典，会见了俄阜昌砖茶厂厂主、他的表兄巴诺夫。
1917年十月革命胜利后，尼古拉二世全家被镇压。“大巴公”生卒年月不详，1869年到汉口。随后任俄商新泰洋行大班。1874年，他与曾任英租界工部局董事的莫尔强诺夫、彼恰特诺夫、以及先后任俄租界工部局首任总董、英租界工部局董事的拉萨丁等政要在英租界洞庭街南京路段（今湖北省茶叶公司）开办阜昌洋行，任联合经理。同年又开办阜昌茶厂并任联合经理。1896年被推选为俄租界市政会议（董事会）常务董事。1902年前任俄国驻汉口领事。
在俄租界未开辟前，巴诺夫即购买时属荒地的西商跑马场。1910年，他及兄弟在旧跑马地出资15万两白银建造了一座公寓大楼，俗称“巴公房子”。1905年，巴洛夫在汉口车站路1号修建了一座私邸，外观十分豪华，后被用作美国驻汉领事馆，该建筑现为武汉市人才服务中心使用，为省级文保单位。
“巴公房子”又有“大巴公”和“小巴公”之分。三角形尖部的一半是小巴公，三角形底部的一半是大巴公。大、小巴公房子各一座，紧靠在一起，平面呈锐角三角形。中部为三角形天井，相当于一个内院。平面单元式布局，各单元分别设置出入口，单元分户明确。
巴公房子的建筑特点是：全楼建筑面积4937平方米（一说4970平方米），楼内2室1厅或3室1厅的房间共有220间。每套房间卧室、厅堂、厨房俱全。各层楼均有卫生暖气设备，有电梯上下，门面底层系真麻石砌成，门窗、护墙板、橱柜系柳安、柚木等高级木料装修，楼梯系用大理石镶砌及桃花石构成。建筑具俄罗斯建筑风格，其尖阁三楼是一僧侣帽形的厅室，人称“俄国缠头尖”。
巴公房子原来设计为地上三层地下一层，前后楼顶均有一座穹顶。解放后，大约是20世纪60年代，在楼顶加盖了一层，现局部为四层楼，后部的穹顶在改造时被拆，成为平顶。从1968年卫星地图上看，只有小巴公房子前部有穹顶，大巴公房子的穹顶已经消失。
旧时，与巴公房子三边相对的历史建筑，有兰陵路上的俄国波罗馆（夜总会）；有洞庭街上的顺丰茶栈，上海大戏院（1930年建。后改名中原电影院），星光球场（今健康幼儿园）；有鄱阳街上的美的面包房（1918年建。现工商银行储蓄所），巴黎商店，“八七”会议旧址（原苏联驻国民政府农运顾问罗卓莫夫故居），邦可西餐厅，惠罗公司（1915年建。经营茶叶和丝麻）。
解放后，巴公房子正前方的一楼门面一度为汉口有名的上海理发厅。
民国时期发行的有巴公房子（左）和惠罗公司大楼（右）街景的明信片。当时的巴公房子原貌为三层楼公寓
民国时期发行的以大巴公房子为背景的街景明信片。楼顶上曾有穹顶设计，后在改造中被拆。施萌供图
巴公房子细节管理刍议
巴公房子1993年被公布为武汉市首批一级优秀历史建筑，2019年被国家文物局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2021年被列入第八批湖北省文物保护单位。
2020年11月28日，巴公房子保护性改造项目举行开工仪式。保护修缮工程项目总投资为1.4亿元。2023年2月14日获悉，由中信建筑设计研究总院有限公司负责修缮设计的武汉巴公房子保护修缮和再利用项目，获得2023柏林设计奖·建筑类银奖。根据规划，巴公房子将成为具有全新历史体验感的高端酒店巴公邸，内部将开设万里茶道博物馆。2023年3月18日，星巴克臻选武汉巴公房子店正式开业，巴公房子的生命由此步入新时代。
巴公房子是武汉著名的历史建筑文化遗产，它的蝶变体现出城市活力与魅力，出于对历史文物更加完美的保护、尊重与利用，笔者认为巴公房子现状管理细节上应有一定程度提升。
一是建立巴公房子平面图石刻文字说明标识系统。建筑平面图石刻作为一种有趣的建筑设计元素，理应引起人们关注。之所以百年来这块石刻并不起眼，主要原因是除从事建筑行业者外，路人大都看不懂，如果加上标注，意义就大不一样。
建议巴公房子有关方面对这块石刻进行现代化展陈设计，在相应部位配上相关图文说明标识，突显石刻的建筑美学内涵，方便游客观赏、理解当年作为高级公寓建筑附件的人文与艺术价值，使其成为一个亮点景观。即或是通过扫描二维码，也可以让游客快速识读这块石刻的作用与意义。
二是理顺巴公房子的门牌号码。由于历史原因，巴公房子本身的门牌号编排得不够明晰，有的资料说是位于鄱阳街46—56号（11个号），有的说是74—86号（13个号），也有官方资料说是鄱阳街86号，众说不一。目前，巴公房子维修工程尚未彻底告竣，其内部也暂未对外开放，新的门牌号也尚未安装。
巴公房子共有8个出口，大巴公靠近兰陵路处共有3处，小巴公左右各两个，前端1个。如按一个出口设一个门牌号，则只有8个。建议区公安局根据巴公房子的特殊地理位置与实际门栋，重新编排一套科学合理的门牌号，以彰显城市管理水平。
三是移除来历不明的石狮恢复历史原貌。巴公房子经过精心修缮后，人们发现在房子正前端的台阶上，多了一对石雕狮子。这对石狮造型为中式石狮（雄狮踏绣球，雌狮踏幼狮），摆在俄式风格的建筑物前，显得不伦不类，与百年前的巴公房子风貌格格不入。西方建筑物大门前的卧狮造型为雄狮张口，雌狮闭口，中西有别。
1992年以前，巴公房子门前并没有石狮。大约在1992年，“永康中医美容院”租用巴公房子营业，对门面进行过装修，可能这时店主“引进”了一对小型石狮子。2012年3月，此处更名为“武汉市江岸区永康中医美容诊所”。此次维修改造，施工方误以为这对石狮是大楼原物，于是“修旧如旧”，将其原样“保护”下来。参照巴公房子的历史照片，这对石狮与大楼高耸挺拔的格局极不相配，纯属多余赘物，怡笑大方，应当移除。
打捞江城记忆 钩沉三镇往事
1911年 浙江兴业银行
编辑：水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