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回流的清瓷瑰宝（7）——四爷大舅哥所督烧的“年窑”(雍正官窯大舅)

日本回流的清瓷瑰宝（7）——四爷大舅哥所督烧的“年窑”

金立言（佳趣雅集学术顾问） 杨佳怡翻译

2006年，法国国立吉美博物馆举办了名为Les Très Riches Heures de Cour de Chine的清朝绘画名品展。
（图 1）展览中精品云集，不仅将博物馆所藏康熙至乾隆年间的宫廷绘画齐聚一堂，而且同时展出的还有18世纪的工艺美术品。
该展览着眼于文化交流，通过清朝的绘画与工艺，以广阔的视野观察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与融合。
展览中的瓷器有康熙素三彩、五彩，雍正粉彩、墨彩，乾隆洋彩、广彩等，装饰技法各具特色，精彩纷呈。

▲ 图1 Les Très Riches Heures de la Cour de Chine 展览图录 法国吉美博物馆 2006年

此览还着重介绍了十八世纪年希尧（1738殁）所著的《视学》一书。
（图 2）据图录，在此《视学》首次被翻译成法语。
正如书名所示，这是一本与透视法相关的书籍，附有五十张插图，雍正七年（1729）初版，雍正十三年（1735）增补。
插图中除了几何学图形与建筑图绘，书中还以雍正官窑瓷器为例说明透视法原理，其器型的把握相当精确。
（图 3-6）年希尧在序文中提到，此书阐述了他三十年以来一直关注的“定点引线之法”，在“泰西郎学士”即郎世宁的帮助下完成。
序文中提到他与郎世宁“数相晤对”“往复再四”的过程，在二人的反复切磋下，《视学》方才成书。

▲ 图2 年希尧（？-1793）著《视学》的序言 雍正13年（1735）

▲ 图3 清雍正 茶叶末釉瓶 高：26cm 故宫博物院藏

▲ 图4 清雍正 仿官釉贯耳六方瓶 高：45.5cm 故宫博物院藏

▲ 图5 清雍正 仿汝釉六方大瓶 高：66.4cm 私人收藏

▲ 图6 清雍正 青花草叶纹书灯 高：14.3cm 故宫博物院藏

在东西文化交流的领域中，年希尧居功甚伟。
他与传教士广泛交游，互相取长补短，在当时驻留中国的传教士发往海外的书信中，年希尧获得了如下评价：“他既非文人，也非学究。
如果他知道欧洲的学者们视他为同行，定然会感到震惊。
”事实上，年希尧见闻广博，在文化、科学等各领域都有作品传世。
除了《视学》，他还著有医学类的《集验良方》、数学类的《测算刀圭》《面体比例便览》等著作，且增补修订了清初的语言学专著《五方元音》。

众所周知，年希尧之弟年羹尧（1679-1726）曾经是雍正帝最信赖的重臣之一。
但年羹尧居功自傲，其后终于触雍正帝之逆鳞，雍正三年被赐死。
年希尧受此事牵连，罢免工部右侍郎之职。
翌年，改任内务府总管，兼任淮安税务长官，前往江苏省赴任，并遥领景德镇官窑的运营管理之职。
由于两地距离遥远，他自己在奏折中提到，单程便须耗费二十日。
于是，雍正六年，同为内务府官员的唐英（1682-1756）赴景德镇任“协造官”，负责一线事务。
赴景德镇任职的唐英致力于瓷器烧造技术的学习与窑业事务的管理，日益完善并取得长足进步。
在与年希尧合作的工作模式下，两人齐心协力，使雍正年间的官窑烧造不断推陈出新，将雍正官窑瓷器推上高峰，“年窑”名扬四海。

任内务府总管的年希尧事务繁忙。
在记录相关宫廷工艺品、日用品、赏赐品等各类器物制造的《内务府各作成做活计清档》（以下简称《活计档》）中可知，年希尧至少负责了以下各项工作。

· 以雍正帝喜好的宋瓷、宜兴陶器等器物的釉色、器型为范本，烧造官窑瓷器。
多有在原器物的基础上根据雍正帝的意见进行修改的情况。

· 从怡亲王处得到内务府造办处调配成功的“新炼珐琅料”，有月白色、松花色两种，用于景德镇官窑瓷器的彩料烧制（雍正六年二月）（图 7）。

· 向内务府推荐技术精湛的良工。
如向怡亲王推荐了“画珐琅人”周岳、“炼珐琅人”胡大有等人（雍正七年七月）。

· 烧造作为画珐琅的素胎（《活计档》中记载为“填白釉”），提供给造办处。
根据器物无需款识的要求，不写款（雍正十年八月等）。

▲ 图7 《活计档》中提及年希尧的记载 雍正6年（1728）

以上摘录了雍正年间的《活计档》各作（作坊）记录中提及年希尧的内容。
事实上，除此以外他还负责诸多事宜，如每年从淮安税关拨出八千两白银作为烧造经费、官窑瓷器运输至北京的事宜、每年两次赴景德镇视察、每月两次检查从景德镇运来的瓷器、不定期与唐英议事等，想必极为忙碌。
通过文献资料的记载，我们能充分感受到年希尧对待工作职责认真钻研的态度。

在此我们概观年窑瓷器的特点。
根据嘉庆年间（1796-1820）出版的《景德镇陶录》记载：“雍正年，年窑，厂器也。
督理淮安板闸关年希尧管镇厂窑务，选料奉造，极其精雅。
……琢器多卵色……”

记载中提及的“琢器”指罐、瓶等立体器型的器物。
“卵色”指的是天空的颜色，唐诗有云“春风卵色天”。
如果将这些记载与传世器物两相对照，确实可见雍正官窑中多有仿汝窑、官窑、哥窑等宋代青瓷釉色的器物，这是不见于康熙官窑的特点，值得关注。

接下来我们来探寻年窑仿宋瓷的文化史背景。
简而言之，这是雍正帝好古趣味的反映。
众所周知，即位前的皇四子作为雍亲王长期过着悠然闲适的生活。
雍正元年，在大臣奏折的朱批上，雍正帝曾如下回顾自己作为雍亲王时期的惬意生活：“在藩邸数十年，优游娱乐，所蓄玩器颇有。
”事实上，很多宫廷绘画都反映了雍正帝的好古趣味，郎世宁为庆祝雍正改元所绘的《聚瑞图》（图 8）便是其中一例。
《聚瑞图》的绘画主题中出现了南宋官窑青瓷弦纹瓶（图 9），瓶中插莲花。

▲ 图8 郎世宁《聚瑞图》 雍正元年（1723）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 图9 南宋 官窑青瓷弦纹瓶 高：33.6cm 故宫博物院藏

雍正帝对宋瓷的喜好从《活计档》的记录中亦可窥见一斑。

· 命唐英为定瓷小瓶、官窑花瓶、定瓷炉等器物画样（雍正元年一月）。

· 为龙泉窑大小瓷盆制作紫檀木台座（雍正元年四月）。

· 为哥窑葵花洗制作囊匣（雍正四年五月）。

· 为三十一件汝窑瓷器制作囊匣（雍正七年四月）。

· 以宜兴窑钵为范本，烧造仿钧窑、仿官窑、霁蓝釉（日本称为“琉璃釉”）、红釉等各类釉色的钵，其中雍正最为重视的是仿钧窑釉色（雍正十一年一月）。

由此可见，雍正帝对宋瓷从雍亲王时代便已兴致盎然，即位后也一如既往。
雍正为深邃静谧的宋瓷釉色所倾倒，故命年希尧在景德镇官窑瓷器中加以再现。

本文介绍的雍正官窑仿哥釉贯耳壶堪称年窑精品。
器物的器型端庄厚重，开片纵横无尽，窑火天成。
器物底部正中有“大清雍正年制”六字青花款，是琢器中常见的篆书款识。
收纳瓷器的桐箱上有“雍正年制宁窑管耳大花瓶”的墨书题签，昭和二十五年（1950）售出时的收据也保存完好。
（图 10-12）

▲ 图10 清雍正 仿哥釉贯耳大壶 来源：山中商会 私人收藏

▲ 图11 清雍正仿哥釉贯耳大壶底部及款识

▲ 图12 清雍正仿哥釉贯耳大壶包装桐箱上的题签及收据（1950年）

明治以来，随着煎茶文化的流行，清朝的单色釉瓷器大受欢迎。
名门大族的美术俱乐部拍卖图录中包括雍正、乾隆、道光等各朝官窑的青瓷釉、茶叶末釉、霁蓝釉、红釉等各类官窑瓷器都有出现。
本系列连载第六篇也曾提及，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山中商会的展览图录中，曾为“清朝素釉瓶”、“清朝素彩瓶”等单色釉花器分门别类，广为介绍。

此外，在木盒上所见的“宁窑”，源自明治时代“年窑”一词传入日本时，因发音相近，讹为“宁窑”。
近代，日本对“宁窑”的称呼还发生了一系列转变，起先仅指清朝雍正官窑，后则泛指清朝各朝烧造的各类青瓷釉瓷器。
雍正之后又过了约两百年，年窑瓷器这一称呼以这种令人意想不到的形式传至日本，词汇语义也扩大了内涵意义，这一点饶有趣味。

参考文献:

1、伊丽《年希尧的生平与其对艺术和科学的贡献》 《中国史研究》 2000年第3期。
汪银峰《年希尧増补<五方元音>与清代官话音系》 《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8年第2期。

2、朱家溍、朱传荣选编《养心殿造办处史料辑览・第一辑・雍正朝》故宫出版社　2013年。

3、童书业《清初官窑瓷器史上几个问题的研究》（1957年完稿）《童书业说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8年

4、郑永昌《皇帝的自画像 — 奏折官书中的雍正帝》《雍正：清世宗文物大展》图录　故宫博物院（台北）2009年

5、上田恭辅《年窑のこと》《続双轩庵美术集成図录》 东京美术俱乐部 1932年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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