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符号一样在广州辗转腾挪(3)(天河暫住證治保)

电子杂志社一号多刊,被上级停刊整顿。
我老乡惨了,失业了,炯炯有神的大眼成了鱼泡眼,头发飞扬,大胡子蓬勃,与其说是搞电子媒体的,不如说是搞艺术的,而且是无家可归的那种路边艺术家。
没活干了,我天天买广州日报,看招聘专刊。

坐在屋子里,一点喧嚣也没有。
外面马路上的马达声音和各种喧嚣,被石牌层层叠叠的巷子过滤之后,到我住的出租屋,已经一干二净了。
偶尔会听到租客从窗子里扔下废纸皮掉落巷子里发出的劈啪声。
我不能没有工作,生活还要继续。
我每天都投寄五六封求职信。每天上班时间后,我都靠窗坐着,期待楼下杂货店的女老板叫四楼的听电话。
熬了将近一个月,我在大周末杂志社应聘成功,去做主编。
大周末杂志设在天河软件园,从石牌走路也可以走到,但有五站路,要走过暨南大学、中山立交和天河花园。软件园斜对面是天河棠下,两站路。为了节约时间,我要搬到天河棠下去住。
广州有两个棠下,一个是天河棠下,一个是白云棠下。我住石牌的时候,一个客户在天河棠下工业园,坐车的时候,没有想到过广州会有两个棠下,上车,开到了三元里那边的棠下,一下车,怎么也找不到工业园,一问报摊的老爷子,才知道我搞错地方了。所以,对“棠下”两个字印象尤为深刻。
棠下的牌坊很大,像一个半月形,上面挂着“棠下”两个金字。牌坊两边是饭店、杂货铺、美容院,路中间有一个古榕树,婆娑着的枝叶盖了一条街。大榕树后面就是治保会。在治保会旁边应该是安全的,我想起了永泰新村遇到的联防队。沿着北边的巷子左看看,右看看,在马路第二排的四楼租了一房一厅,一个月四百块,单体楼,楼后面,有菜地和池塘,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蛙鸣。
住了下来才发觉离马路太近了,每天晚上,夜深人静,我就想枕着车轮子,或睡在车轮之下边。但体谅这是单体楼,除了夜间车轮的搅扰之外,还算安全、安静。重要的是一房一厅才四百元,应付起来,我没有什么压力。
上班下班,偶尔在下班途中拐进棠下菜市场买点菜——一个人做饭,做容易,吃还难,一吃饭,就容易想家。所以更多的时候,我是在路边摊解决,一碗红薯粉,一碗河粉,一盘炒面,几串烤羊肉,都少不了要一瓶啤酒。有酒喝,才不怕沉默和孤单。
下班晚了一点,不想走河边黑漆漆的小路,就走治保会门前的大路,走进牌坊,就被两个带红袖章的男人拦住了,要查看暂住证。
我没有暂住证。
我说我有工作证。
没有暂住证,你有国务院的工作证,也要办暂住证。
我被他们两个——后来又来了一个穿制服的,裹挟到了治保会大门口,里面两个带红袖章的把我拉进去,说:上二楼去。
上了二楼,一个大大的礼堂,一排人在排队,一个一个等着打电话,叫老乡、朋友、同事、领导来赎人。
我没得选择,甚至有点心惊肉跳。我在潮汕、东莞、深圳都没有办过暂住证,也没被抓过,到了广州,在永泰新村、在石牌,也没被人拦过抓过办暂住证,到了棠下,才两个月,就被抓住了。我看了看门口,四个带红袖章的人把持着,那种神情,像看着一屋子的肥猪。我只得排队打电话,打给总编陈志刚,打给歌手王盛智,打给美术总监阿海,打给房东……最后,是阿海带了一千二百块钱来赎我。
阿海是东北人,中央美院毕业的。
本来他看不上我,我没学历,老说我农民眼光。
我也讨厌他经常用鄙视的眼光看我,他又奈何我不了,因为我主编的杂志发行量最大。
我们互相不对付,但没想到,我打了数不清的电话之后,却是他来救我。
很想对他另眼相看,可是没多久,他辞职了。
一个同事告诉我,一个开湘菜馆的富婆看上了他,他做老板去了。
是不是真的,后来我也没去刨根究底。在那个用BB机的年代,很容易就丢失了一个人。我想,我要买一部手机。总编要换三星手机,他的那部西门子作价两百元卖给了我。有了手机,我想给爸爸打个电话,难堪的是,东干脚还没有通电话,接电话要到两公里之外的平田村的叔叔家——而且要提前约好时间,到了约定时间,打过去才有人接。想到我父亲一个人,夜晚跑几里田埂路接一个可有可无的电话,我于心不忍,手机在手上,好像也没太大的作用,更多的时候,是像手里拿了一份报纸一样的装饰。
天河棠下有多大?
我走进过一次。
从治保会门口前面的那条巷子走进去——我办了暂住证,但没有拿到暂住证,手里只有一份收据,我时常揣在口袋里的。里面积水严重,臭不可闻。每家店铺门口,地上都摆了几块砖头。路边废弃的宅基地上,堆满了扔掉的衣服和垃圾,苍蝇嗡嗡的。还没有走到棠下大街,我就退了出来。广告部的郭亮和张亮两个“亮”要请我吃“霸王餐”,我以为是开玩笑,就在我住的出租屋巷子口等他们。
他们带我去川菜馆——离治保会不到一百米。
吃了喝了,两个“亮”让我先走。
我说我付吧。
郭亮是山西人,长得黑咕隆咚的,据他说家里有煤矿。张亮是湖北人,科班毕业,有点才气,戴着黑框眼镜,斯斯文文。我料他们俩只是好玩,断不敢吃“霸王餐”。没料到的是第二天上班见了面,郭亮的左眼角青了一大块,张亮说昨晚吃“霸王餐”打架打的。我很生气,张亮说:上次和郭亮去那家店吃火锅,老板把别人吃剩下的菜给了他们。
他们要打架,我拉不住。
在广东跑了一圈,我从来没想过吃“霸王餐”,没想到,在棠下居然吃了一回。
想起这事,每次回出租屋,我都左看看,右看看,怕川菜饭店老板找我麻烦。
本文来自凯迪社区原创作者: 湖南欧阳杏蓬。文中观点仅供参考,不代表本平台意见。配图来源于网络,如涉侵权请联系后台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