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刀锋》：其实我们都不是拉里_我们都是伊莎贝尔(貝爾拉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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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里，拉里和伊莎贝尔的分手挺值得玩味的。
毛姆形容他们是：“你们就好像两个好朋友一起去度假，可是一个想爬格陵兰的雪山，另一个却想去印度的珊瑚海岸钓鱼，是不会有结果的。”
感情里，两个人可能存在的最大分歧，就是拉里和伊莎贝尔式的分歧，两个人想要的生活不一样，而且两种生活是无法共存的，两个人要在一起，必须有一个人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
1
拉里想要什么生活呢？
拉里想要的是一种精神生活，一种求知生活，一种充满哲学思考的生活。他想确定究竟有没有上帝，想弄清楚为什么有邪恶存在，也想知道灵魂是不死的，还是身体的死亡就是终点，他想弄清楚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想要寻找生命大哉问的答案。
他密集地阅读，他四处游历，他向所有他能找到的有可能有答案的人请教，他开展各种各样的生活实验。
他不想像其他人一样上大学，找工作，然后挣钱。
金钱和物质在他的生活里不重要，只要能维持基本的温饱就可以了。他不愿意为财富、社会地位、权力这些社会所认可的成功做任何努力。
他思想上的剧变，是因为战友之死。
他的战友，也是他军中最好的朋友帕西为了救他而死，战友的死，让他突然觉得财富、权力、社会地位这些东西一点意义都没有。
当时拉里被一辆敌机尾随，千钧一发、生死存亡之际，帕西通过狠狠射击，闪电般地压制住了敌人，救了拉里。
回到基地，帕西还在对他笑，跟他说：“我好好教训了跟在你后面的混蛋。”
可是他马上就不对劲了，拉里问他怎么了，他还云淡风轻地说：“哦，没事，被子弹打到了。”
很快他脸色惨白，表情开始变得狰狞，他才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以前连想都没有想过失望这回事。他瞬间坐了起来，笑了两声。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唉，累死了。”
然后倒下来没了气息，他才二十二岁，他原本打算在战后娶一个爱尔兰女孩为妻。
不到一个小时之前，他还跟拉里有说有笑，可是一转眼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拉里和战友们）
我能理解拉里的思想转变，我曾经有过相似的经历，当然和拉里的经历比不值一提，但我也因此开始提问。
那是我上大学的时候，我写完日记，为第二天制定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学习计划，当我收起支在床上的小桌板躺下之后，突然之间觉得天旋地转，墙壁变成地板，地板变成墙壁，闭上眼睛也于事无补，身体好像自顾自地撒欢，完全不听我的使唤，我感到极度不适，内心极度恐慌。
室友们都睡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周围一片漆黑，在那个瞬间我突然想到了死亡，如果我就这样死了，那生命到底有什么意义？我记的单词，我考的四六级，我背的专业课课件，我考过的这么多试有什么意义？如果我就这么死了，我的生命只有这么些东西，那真的是太不值当了。
真是奇怪，平时孜孜不倦追求的东西，一旦和死亡放在一起，就显得无足轻重、不值一提，多么高的金塔，和死亡放在一起，都会变成一片灰尘。
可是人生到底要怎么过，等到有一天面对死亡的时候，才会觉得值当，才会觉得没有白过，才会觉得自己的一生是有意义的呢？人生最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第二天，室友们只是知道我身体有点不舒服，需要去看医生而已，可是我的内心已经经历了一场剧变。
从那天开始，我的阅读趣味完全转向，我开始阅读哲学、宗教的东西，我和朋友一起去做礼拜，听布道，去某个神学院参观教堂，和那里的学生聊天。我想知道别人的答案，我想知道历史上最著名的那些思想家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想知道另外的几十亿有宗教信仰的人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没有拉里钻研得那么深，但我那一两年的阅读轨迹基本上和拉里是重合的。
我也没有拉里那么出世，毕业找工作的压力找上门，生存的焦虑打断了这些思考，我积极地融入这个世界，我追求财富和影响力，追求更好的生活质量。
但那天之后我的每一天好像都不一样了，我时不时会从当前的生活里跳出来，向死而生地思考，我这样生活是我想要的吗？我一直这样生活下去，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我能做到了无遗憾吗？这个成了我做选择的一个重要考量。我会时不时对人生做全盘的思考。
我仍然是困惑的，仍然没有得到答案，所以那些问题每时每刻都悬在我的头上。
我不会选择拉里那样的生活，但我明白拉里的精神世界。
战友之死对拉里来说，是当头棒喝，那个特别接近死亡的夜晚，对我来说是当头棒喝，这种生命体验很难用语言来描述，它足以让一个人一夕之间变成另外一个人。可是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理解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思考。
对伊莎贝尔来说，拉里读一堆没用的书，学习希腊文这种死掉的、已经没用的语言，想一些不重要的、没用的问题，就是无所事事，是游手好闲，是吃饱了没事干。
拉里充实的精神生活，在旁人看来，就是“晃膀子”。
2
拉里爱伊莎贝尔，想娶伊莎贝尔，伊莎贝尔也爱拉里，想嫁给拉里。
可是拉里规划的未来是一年花3000块的未来，这个未来在拉里看来非常美好，他一年甚至只需要花1500元，3000元对他来说绰绰有余。
他觉得他们可以四处旅行，和有意思的人聊天，可以一起做很多有趣的事。
可是伊莎贝尔厌恶这种生活，无法忍受这种生活。
她去找待在巴黎的拉里，看着拉里破旧的小房间，厌恶得瑟瑟发抖。
“我当然想旅行啊，但不是用这种方式。我不想搭船坐二等舱，不想下榻连浴室都没有的三流旅馆，更不想每次都上廉价餐馆吃饭。”
“你知道生孩子要多少钱吗？汤姆林森去年生了宝宝，她省吃俭用，还是花了一千两百五十块。还有你知道请保姆要多少钱吗？”
“你的想法太不切实际，你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么无理。我还年轻，想把握人生，从事时下年轻人的活动，我想参加派对、舞会，打高尔夫和骑马。我也想穿好看的衣服。女孩子在朋友面前穿得相形见绌，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吗？买朋友穿腻的旧衣服，或是等别人施舍新衣服，你又能体会到那种心情吗？我想找家像样的美容院做头发，都没有办法了。我才不要坐着电车和公交车到处跑，我想要自己的车。”
“到时，艾略特舅舅的朋友大概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三不五时邀请我们参加聚会，但是我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我没有像样的衣服可穿，而且我们根本就不会想去，因为我们回请不起。我不想认识一堆既不体面又不修边幅的人。我想享受人生啊。”
“我只是平凡的正常女生，现在是二十岁，但再过10年就老了，我要及时行乐。”
伊莎贝尔是物质主义者，她需要优渥的生活，她的生活需要许许多多昂贵的商品、社交和活动。但是我觉得很难苛责她什么，她从出生到现在一直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这是她认为唯一值得过，唯一喜欢过的生活。
她曾经对毛姆说过一句话：“你也晓得我的为人，凡事都实事求是，双脚非得踏着水泥人行道，双眼确实看到沿路橱窗里的帽子、皮衣、钻石手镯和镶金化妆盒，否则就不会真的快乐。”
伊莎贝尔还是一个典型的美国式实用主义者。
拉里学习希腊文，他觉得能读懂《奥德赛》的原文非常让人兴奋，仿佛踮起脚尖，伸出手来，就能碰到天上的星星。可是伊莎贝尔却觉得希腊文是死掉的语言，学了没用，学的知识如果派不上用场就没有意义。
当时的美国正在崛起，伊莎贝尔一直希望拉里能在美国发展，“但你这样会错过很多机会，我们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伟大冒险。欧洲完了，我们是世界上最伟大最强大的民族，进步一日千里，什么都不缺。”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别人在分秒必争，追求效率的时候，拉里却在浪费光阴。
这和现在的中国多么相像啊，我们觉得美国完了，中国才是世界上最强大最伟大的民族，我们的进步一日千里，我们是世界的未来。而普通人呢，享有时代发展的红利，每个人都怕错过时代的机遇，怕错过财富和地位跃升的机会，怕错过风口，更怕被快速发展的时代抛弃。每个人都分秒必争，狂热地追求效率和利益。
我们想要金钱，我们想要消费，我们想要更大的房子，更好的车子，最新的电子产品，出门在外能享受更高质量的服务。有人喊着，出去旅行，如果能富游，为什么要穷游？我们的欲望和这个时代一起膨胀。
没有人不渴望财务自由。
没用的书不读，就读实用类的书籍吧，读实用类的书籍还是太慢太低效了，就听书吧。
这是一个物质主义万岁，实用主义万岁的时代，其实我们都不是拉里，我们都是伊莎贝尔。
3
（伊莎贝尔）
所以分歧就出现了。
拉里说：“我真希望能让你了解，我给予你的生活是多么充实，也希望能让你体会，精神生活多么美妙，体验多么丰富，没人可以设限，这样的生活才幸福。而唯一能跟它媲美的经历，就是独自架着飞机在天空中翱翔，越飞越高，四周无边无际，让人沉醉在无垠的空间里，这种感觉无与伦比，远远超越世俗的权力和荣誉。前几天，我读笛卡尔，他的作品，字里行间流露出一股自在、优雅和清明。真是美。”
拉里希望伊莎贝尔和他一起过一年花3000块但精神充实的生活，他觉得他们会很美满，可是伊莎贝尔只要稍微想象一下这种生活就厌恶得瑟瑟发抖，伊莎贝尔希望拉里回美国发展，去工作，去赚钱，那才是人生的正经事。
她说：“你要是真的爱我，就不会为了梦想抛弃我，你已经享乐过了，我们回美国吧。”
可是那样的生活于拉里：“这对我来说跟死了没两样，等于出卖我的灵魂。”
是爱情重要，还是自己的人生重要呢？
显然对他们来说，人生更重要。他们都意识到了这个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和平分手，然后各自大步踏向自己的人生。
伊莎贝尔嫁给了年入5万的富二代格雷，拉里开始了自己持续十几年的“闲晃”。
我不太愿意比较他们的道德。
难道拉里为了寻找人生的答案、为了过一种简单、灵性的精神生活而抛弃伊莎贝尔就是高尚的，而伊莎贝尔为了钻石、香奈儿和貂皮大衣放弃拉里，就是卑鄙的吗？
爱情对两个人来说，都没有伟大到让他们放弃自己想要的人生，去屈就对方的安排，他们都没有在爱情里失去自我，我觉得这挺好的。
说到底，是他们对人生的理解不同，他们的价值取向不同罢了。人生有千百种活法，我们只能决定自己的。
拉里和伊莎贝尔是这样，我们也是这样。
我们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和同龄的同学朋友，甚至和恋人，都可能因为对人生的理解不同，对未来的规划不同，在一起走过某个人生阶段之后，在某个岔路口分道扬镳，踏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这不就人生吗？
- The End-
作者简介：
李小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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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一个人的阅读史，往往就是他的思想成长史和能力发育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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