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尝尝《山海经》里的菜_干净又卫生(山海經本草綱目本草)
▲有人读《山海经》如读志怪书,有人读它却似博物志。《山海经》中众多关于植物的记载,最终启发了后世本草学的发展,撰写《本草纲目》的明代医药家李时珍,即对《山海经》中的植物记载情有独钟。神话传说中有神农尝百草、歧伯尝百草的故事,它们代表的正是《山海经》中的植物传奇。后人的成就,无不是先人的智慧层垒而成,绘画/鹿溟山
吃饱不饿,就是神药
西晋年间,文学家张华编纂了中国第一部博物学著作《博物志》。在“文籍考”一节,他写下了这样的论述:“太古书今见存,有《神农经》《山海经》。”
《山海经》之首为《南山经》,南山山系中的招摇之山,“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馀”,而这全书第一个登场的草木的特效是“食之不饥”。
按书中描述,祝馀的外形和韭菜一样,开着青色的花朵。可这对植物识别几乎没有什么帮助,大自然中拥有此类形态的植物实在是太多了。反倒是祝馀这个名字,成了寻找“神药”的重要线索。
“馀”为富余、丰饶之意,祝馀便是指庆祝丰收,粮食有余。《神农本草经》里有两种名称的奇特药材:太一余粮和禹余粮。传说是大禹治水时富余的粮食所化,食之不饥。这浓郁的神话特质,似乎和《山海经》里的祝馀很搭。
可惜,《神农百草经》里没有两种药材的形态描写,而《本草目》中,它们都被列入“石部”,是一种石粉,显然跟祝馀草不是一类。
《本草纲目·草部》倒有别名“草禹余粮”的土茯苓,可那是百合科植物光叶菝葜的根茎,叶子卵形,与韭菜样的祝馀仍不同。
最终,在李时珍附录于书后的《本草纲目别名录》里,一个带有神异色彩的名字出现了——禹韭,也就是麦门冬。
▲福建小吃土笋冻。主原料是海蚯蚓,属于星虫动物门,虫体内含有胶质,熬煮后,胶质融入水中,冷却,凝结成块,一道鲜嫩脆滑、味美甘鲜的风味小吃就新鲜出炉了。摄影/叶香玉
麦门冬“草根似麦而有须,其叶如韭,凌冬不凋”,花开青紫色,可“治五劳七伤,安魂定魄”“久服轻身,不老不饥”,与祝馀的特性可以说是别无二致。
《本草纲目》里还有一种“尧韭”。传说“尧时天降精于庭为韭,感百阴之气为菖蒲”,故而菖蒲别名尧韭。其根、叶皆可入药,炮制后能治“五劳七伤,填血补脑,坚骨髓,长精神,润五脏,裨六腑”,甚至有白发重黑、落齿更生的奇效。
相传《列仙传》里的商丘子胥因为吃菖蒲根,不饥不老,活了三百多年。只是,若问禹韭麦门冬和尧韭菖蒲,哪个才是神草祝馀,恐怕就是个千古谜题了。
在今人看来,只要是食物,都有“食之不饥”的功效,这祝馀哪里算得什么稀罕药材?但要知道,中国人真正吃饱饭,也不过是近三十余年的事。
在《山海经》所处的大荒时期,如果有一种草能让人吃了不觉得饿,从而有精力去耕种、捕猎,一代代生息繁衍,那无疑就是“神药”了。直到李时珍编著《本草纲目》时,许多药材还都以“食之不饥”“不饥延年”为主治功能。
据统计,《山海经》中有治病“神效”的草木金石约有120多种,而明确记载了名称并对形态做出描述的药用植物有50余种,尽管其记述不似《神农本草经》《本草纲目》那样有系统性和科学性,但后二者中许多药材的注释,却都源自《山海经》,让后人得以窥探上古时期的本草风貌。
为幸福而生的特效药
与今天人们的认知相似,《山海经》时代已有草、木之分。比如招摇之山上,除了祝馀草,还有一种迷榖树:“……其状如榖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
“榖”通常被认为就是楮树,也叫构树,中国的南方北方到处可见,生命力如杂草般旺盛,甚至有些招人嫌弃。
▲迷榖可能就是构树,药用可明目、祛毒和强健筋骨,所以不迷或为不昏迷。绘画/扬眉
迷榖与构树相似,却呈现黑色的纹理,果实会发光。构树的果实的确很特殊,是一种球形“聚花果”——由整个花序变为果实,形似绣球花,恰似发出橙红色的光芒。
从《山海经》的记载来看,迷榖的神力在于可以为人指点迷津。佩戴一种植物便不会迷路,这真是奇思妙想,不由使人想到端午挂艾草的习俗,艾草带着浓郁的香气,被认为可以辟邪、祛毒、祈福,这种实用经验混杂着原始巫术的习俗,久久流传。
那么迷榖呢?假如从构树的中药价值来看,它的树皮、叶、果实和种子皆可入药,外敷服,可消肿解毒,可明目,也可治疗腰膝酸软、肾虚头昏。在上古人心目中,大约可以归纳为使人不昏迷吧。
迷榖之名,比构树的名字“榖”多了个“迷”字,更多了些梦幻色彩罢了。如此再看:中曲之山“有木焉,其状如棠,而员(圆)叶赤实,实大如木瓜,名曰櫰(huái)木,食之多力”,吃了这种树的红色果实,人会变得力大无穷;牛首之山“有草焉,名曰鬼草,其叶如葵而赤茎,其秀如禾,服之不忧”,吃了这种草的花,可以忘掉忧愁;泰室之山“有木焉,叶状如梨而赤理,其名曰栯木,服者不妒”,吃了这种树的果实,就不会心生妒忌……
▲祝馀与迷榖。
在上古先民看来,自然万物都是神秘的,充满魔力,当他们置身茂盛的植物花园中,很可能幻想出种种神灵与魔力,为艰难的生活解危纾困,又或仅仅是增加一丝幸福感,比如心情变得无忧无虑,比如不会心生妒忌,又比如赢得爱情。
《中山经》云:“姑媱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尸,化为草,其叶胥成,其华黄,其实如菟丘,服之媚于人。”
这株天帝之女死后化成的仙草,名为草。它的叶子生得重重叠叠,开着黄色的花朵,果实犹如菟丝子,一颗颗结成小串。而吃了草,就会变得妩媚娇柔,人见人爱。
草的特效是“服之媚于人”。对于这句话的理解,古人可谓煞费心思。媚,既有娇媚之意,也有媚惑之嫌。晋人郭璞的注解别有意味:“为人所爱也,一名荒夫草。”
吃了草可以得到爱情,以至于丈夫们终日留恋妻子,荒废功业,故称荒夫。这里隐约透露出,草应是一种有催情作用的植物,是一味“爱情灵药”。
恐怕正是因此,古人将其和一个著名的人物——巫山神女联系在了一起。
战国时期楚国诗人宋玉写了一首《高唐赋》,讲到楚国的一位先王登上巫山高唐观,昼寝之时,“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巫山神女进入了王的梦中,自荐枕席,相与欢会。
后来,宋玉向当时的楚襄王进言称,君王与神女幽会,如同启发蒙昧一般,不仅能开明思想,还可以通畅九窍,乃至精神清明,延年益寿。因为,这位巫山神女的精魂,实为一株灵芝草。
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巫山”一节里写道:“巫山者也,又帝女居焉。宋玉所谓天帝之季女,名曰瑶姬,未行而亡,封于巫山之阳。精魂为草,实为灵芝。”
到了唐代,大学者李善为南朝江淹的诗歌作注。在“惜瑶草兮徒芳”一句下,他同时引用了《高唐赋》“帝之季女,名曰瑶姬”和《山海经》里“帝女死焉,化为草”的说法,认为“与瑶同”,草即瑶草,乃帝女瑶姬也就是巫山神女所化。
而江淹的五言诗《从冠军建平王登庐山香炉峰》中恰有一句“瑶草正翕赩(xì)”,李善作注时又引用了《神农本草经》,认定瑶草即白芝。
此后,在一代代文人于诗词歌赋中的不断强调下,《山海经》里帝女所化的“草”,最终成了现实中的本草药材——灵芝。
然而,细想灵芝的外形,与《山海经》中“草”的有关描述,迥然不同,甚至连药效作用也有所出入。假如褪掉神话的加持,《山海经》的仙草奇花,又是怎样一副面貌?
▲灵芝。
青精饭和神仙草
大唐天宝三年(744年)的春天,供奉翰林的李白被唐玄宗赐金放还,游历至东都洛阳。
杜甫为宽慰偶像,也为表达对污浊尘世的愤怨,写下了《赠李白》:“二年客东都,所历厌机巧。野人对腥膻,蔬食常不饱。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苦乏大药资,山林迹如扫。李侯金闺彦,脱身事幽讨。亦有梁宋游,方期拾瑶草。”
生活清贫的杜甫,渴望着能吃上一碗青精饭,感慨着山林里的草木药材,都被富贵官绅搜刮殆尽,盼望与李白同游,采到传说里的神山仙草。当然,它不可能是什么爱情灵药。
若泛泛空谈,世人大可认为杜甫所言“瑶草”,也可能就是灵芝、人参一类名贵药材,可若从《山海经》里去寻,也许能找到另外的答案。
《山海经》中关于草的记录有两条:一讲姑媱山,一讲泰室山。《中山经》中,从姑媱之山往东,三百零六里之外是泰室之山,亦称少室山,“有草焉,其状如,白华黑实,泽如蘡薁(yīng yù),其名曰草,服之不昧”。
泰室上的“草”外形长得像山蓟,开着白色的花,黑色的果实像蘡薁,也就是山葡萄,一串串的光滑润泽。至于泰室山草的功效,是“服之不昧”。
▲叶子山。
按字面意思,“昧”指暗昧、昏庸,“不昧”便是神志清晰、不糊涂。但清朝中期的语言学家王念孙在校勘《山海经》时,把“不昧”改成了“不眯”。
因为《山海经》里有好几种动植物都有“食之不眯”的作用,如《西山经》里的冉遗之鱼,《中山经》里的植楮草、蠪蚳(lóng chí)兽。
按郭璞的注解,“不眯”是“不厌梦也”,就是不做噩梦的意思。如此说来,泰室山草的药效主要是镇心安神、醒神明智。
然而,现实中有如此功效的草药可太多了,泰室山草究竟是哪个?也许,杜甫已经在诗中给出了答案——青精饭。
《本草纲目·谷部》中专有“青精饭”一条:“取南烛茎叶捣碎,渍汁浸粳米,九浸九蒸九曝,米粒紧小,黑如珠”,有养生驻颜之效。
▲烛龙。绘画/鹿菏
南烛为灌木,“其种是木而似草”,叶子像山矾一样细长,七月间开小白花,结出的果实“如朴树子成簇”,成熟后为紫色。这外形,倒是和泰室山草十分相像。
南烛有止泄除睡、强筋益气、轻身长年的功效,以其制作出的青精饭,食之“令人不饥,变白却老”。难怪常常吃不饱饭的杜甫,会盼着一碗青精饭,“使我颜色好”。
时至今日,江浙地区的人仍有入夏后制作青精饭的习俗,盖因南烛多生长于南方。李时珍称青精饭“乃仙家服食之法”。
在道家经书里,常食青精饭则“百害不能伤,疾病不能干……耳目聪明,行步轻腾”,甚至“隐化遁变,招致风雨”,从而羽化登仙。
在明代,本草研究早已取得了长足的进展,然而在李时珍这样的医药家眼中,大自然界中的草木除了能滋身疗病,更疗愈着人们的精魂。
回归到人类“食色,性也”的生存本质,就不难发现,《山海经》中所留下的古代先民的生活痕迹。
那些关于奇花异草特效药性的记录,大概就是祖先们在无数次“尝百草”的求生经验中,总结出来的智慧。
《西山经》云:小华之山上,“其草有萆荔,状如乌韭”。此处的乌韭并不是韭菜一类,而是一种长在石头上的可食用苔藓,萆荔就是很常见的香草薜荔。其药效在于散毒止血、消炎镇痛,所以《山海经》里说它“食之已心痛”。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有一则见闻:宜兴县的一位老人发了背疮,“急取薜荔叶烂研绞汁,和蜜饮数升”,药渣外敷,很快就痊愈了。
如今岭南地区的人们仍在用薜荔的果实“浸汁为凉粉,以解暑”,又称之为木莲、木馒头。
《西山经》云:浮山上的熏草,“麻叶而方茎,赤华而黑实,臭如靡芜,佩之可以已疠”。
按《本草纲目》所言,此草即生长于湖广、岭南一带的零陵香。将草叶“以火炭焙干”,芳馨的香气“辛散上达”,佩戴便能解瘴疠、去邪气。
石脆山上的多条草和竹山上的黄雚草,都可以治疗疥疮;天帝山上的葵草能治甲状腺肿大的瘿病;符禺山上的文茎木可以缓解耳聋耳鸣;甘枣山上的箨草能改善视力模糊;崇吾山上有一种树,果实像枳,吃了能治不孕不育;而苦山上的黄棘果很像兰草果,有避孕的功效……
纵览《山海经》中的草木,人们或是“食之”,或是“佩之”,或是“沐之”,能够治疗痛、疥、瘿、忧、风、虐、疠、痔等30多种疾病。
至于吃了就不会溺水的昆仑山沙棠果,佩戴着就能抵御凶邪的讲山帝屋木,更带着《山海经》特有的夸张神秘色彩。
这些草木与症结的对应关系虽然简单,但无疑是远古时期医药学的雏形,也是祖先们最朴素的食疗秘方。
一如今人喜欢喝枸杞茶养眼睛、喝红豆汤除湿气,都是人类在探索大自然与生命奥秘的漫漫历程中,满怀欣喜的收获。终是令人敬佩。
▲青要之山是天帝的隐都,山神是美女武罗,当有人到山中祈求美貌,武罗便采集荀草相赠,服食后的女子,都变得娇艳无比。现实中能美容的本草众多,哪种配“荀草”最相宜?或者说种种都相宜。绘画/鹿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