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上的“瓷娃娃”:身高永远停留5岁_画画养活自己(瓷娃娃輪椅畫畫)
翟进在微博上转发了一位外国“瓷娃娃”母亲的故事,妈妈对于儿子的描述,让翟进有一丝自豪。翟进是自信的,眼镜下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地观察着四周,笑起来嘴唇拉出一条大弧线。从老家安徽到北京,再到广州,他完成了自立,带着他的轮椅、画板以及舞蹈。
在襁褓中骨折的瓷娃娃
小时候的事情,阿进是听妈妈说的,“她现在可以很坦然地和我有这类的交谈”。1984年,翟进出生在安徽蚌埠市。出生的第三天,妈妈的闺蜜过来探望,那位已为人母的阿姨打开了包被,翟进大哭,双腿蜷缩,她看出了不妥叫来医生,“双腿骨折了”。这是阿进的第一次骨折。8岁以前,他每年至少要经历20次大大小小的骨折。
后来父母从县里的老骨科医生那里得知,翟进得的是成骨不全症,他是一名“瓷娃娃”。
翟进5岁之后,身体被锁在了瓷娃娃里,身高停止增长,
当时好动调皮的翟进不懂,自己与其他小朋友的不同。一旦不小心,磕碰到,骨折了就要休养半个月。为了能让翟进安静坐着,妈妈给他买来画笔。
翟进拿起画笔,对着电视机里的动画片,临摹起里面的卡通人物。
翟进有点儿绘画天赋,加上邻居和爸妈同事的表扬,越画越起劲。4岁到8岁,是画笔给翟进的童年上了色,“画画好像是唯一我喜欢,又适合干的事情”。
9岁那年,翟进入读小学,能和其他小朋友一起,这让他兴奋又好奇,虽然也常遭嘲笑,但他一门心思想要证明自己,也终于成为了其他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然而,表扬的前提,似乎都是基于他的身体残障,翟进认为,这样的表扬其实是种“侮辱”,“他们对我定的标准比较低”。
上初中之后,进入青春期的翟进经常生病,骨折的频率也变高,经常请假,跟不上学校的课程。无奈之下,初二时翟进退学了。
而父母,似乎也对翟进失去了期待,“他们觉得我再不济,也还可以拿政府救济“。虽然无奈,但翟进也习惯了作为残疾人,会受到某些“歧视”。
自学Flash赚到“第一桶金”
退学后,爸爸给翟进买了台电脑,一条网线让他和外部世界有了联系。
那时候,他最爱上维基百科,从一个词条跳到另一个词条,“例如从一个人名查到中世纪,然后就引出欧洲历史”。翟进在词条中自由穿梭,自学了不少文史知识。
2003年,他在网上发现了有种电脑工具叫数位板,可以将草稿上的图画扫描到电脑上,这重新唤起了翟进对绘画的喜爱,并开始通过网络自学Flash动画。
刚学了一年,他就通过动画赚了钱。
一位新疆歌手悬赏为自己的MV征集动画片。翟进花了两个月时间在电脑前,反复地听歌,根据歌词,一帧帧设计动画。那首叫《巴郎仔》的歌,在家里循环播放了两个月,翟进的第一个Flash作品诞生了。
很快,翟进收到一个电话,问他的银行账户。家里人都说他被骗了,直到他的账户里收到5000块钱的稿费。后来,那位新疆歌手致电翟进,表达了对他作品的喜爱。
作品成功了,翟进给了爸妈一个对外炫耀的机会,心里头也乐得自己能赚钱了。
后来,他又做了几个作品,却慢慢感到了枯燥,“这是做技术,不是艺术”。而且长期足不出户的翟进找不到人可以组成团队,一个人,做动画难度太大。
翟进决定转做漫画,但那期间他沉迷美剧和网络游戏,浑浑噩噩过了七八年。虽然偶尔也会给一些绘画设计比赛投稿,却没再激起什么水花。也在父母压力之下开过网店,做过网店客服,但那都不是他想做的。一事无成的感觉让翟进备受煎熬,今后的路要怎么走,更是迷惘。
出走北京,独立生活
妈妈说,当时老骨科医生看到翟进这个病例时,还有些兴奋,“因为他只在医学典籍上见过,他说我可能是安徽省第一例”。直到2008年,翟进通过网络,认识了几个瓷娃娃病友。
在父母的劝说下,2013年翟进到北京参加“瓷娃娃病友大会”。在大会上,他认识了很多朋友,也看到了瓷娃娃在生活中的其他可能。
2014年,翟进得知瓷娃娃中心在北京开办了一个残疾人自立生活项目,为期半年,他心中亮起一点火花。2015年,在济南的瓷娃娃大会上,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分享了她的自立生活,翟进深受触动:“我的状况在瓷娃娃里面算好的,为什么我不可以自立?”
面对父母的反对,翟进说:“你们现在还年轻,还能送我一程,万一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也还能帮我兜底。但若你们老了,没人为我兜底,我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了。”翟进的这番话打动了父亲。
2016年5月,父亲亲自送他去北京参加自立生活项目。到达的第二天,爸爸在出租屋里教翟进用电饭锅煮饭。
当时在北京,翟进最害怕的就是过马路。自立生活项目的机构在南三环,翟进早在安徽老家时就通过谷歌地图,把周边马路的红绿灯标志清楚,从哪里可以过马路。而为了更方便生活,翟进换上了电动轮椅,并尝试做简单的运动锻炼肢体,在家学习自己移动。
到了北京真正开始自立生活的时候,翟进才发现,自己是可以适应的。没有妈妈煮的可口饭菜,吃泡面快餐也能生存下来;没有妈妈陪同,自己也能顺利到达目的地。
而真正从思想上认可自己的独立,是外婆的去世。
2016年11月11日,他接到了来自老家的电话。陪伴童年的外婆去世了。外婆家在安徽泾县,爸妈亲戚都在忙外婆的后事,无暇照看翟进,他们叫他别来了。翟进决定自行从北京到泾县参加外婆的葬礼。这是他第一次违背爸妈的意愿,独自出门,且没有时间做任何准备。“我是外婆的长外孙,我一定要回去。”不顾父母的反对和担心,翟进送了外婆最后一程,也完成了一次内在的成长。
在那之后,父母妥协了,让翟进留在北京独自生活。为了养活自己,他再次拾起了画笔,帮一些机构画画,以绘画为生。
带着画笔从北京搬来广州
广州东方文德广场的农墟上,翟进摆摊“阿进似颜绘”,给人画像。简单几笔勾勒出脸庞轮廓。再几笔,眼眸神态为画像注入了灵气。最后几笔,眼前的人变成了二次元人物,装进了翟进的iPad里。放下画笔,他加入到了一个舞蹈团队的表演当中。舞蹈和绘画,成为了他在广州生活的两大支柱。
在北京生活期间,翟进接触到了舞蹈。原本对于瓷娃娃而言,跳舞是危险的。翟进却从舞蹈中发现自己的另一种可能。因为病痛而一直压抑的好动天性终于在舞蹈中释放了出来,原本只是在轮椅上摆动手脚,到后来能在地上打滚做动作,甚至给予舞伴支持,“跳舞时,我觉得自己跟别人没有不一样,也能支撑别人”。他还发现,通过跳舞,原本不堪一击的身体逐渐变得有力量。
翟进喜欢跳舞,他觉得自己跟别人没有不一样,也能支撑别人。2017年9月,翟进被邀请到广州参加一场舞蹈表演,他喜欢上这群一起表演的舞者,他们当中有残障人士也有健全人。在这里,阿进没有被“特殊对待‘,他的身份只是舞者阿进,残障与否并不重要。
后来这群舞者决定成立舞蹈团,翟进带着他的画笔从北京搬来了广州,成为其中的一分子。
如今,翟进在舞团附近租了一个几平方米的单间,工作、生活基本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完成。但除了舞蹈,他找到了更多与这座城市发生联系的方式。
每周二晚上,翟进带着画本来到星巴克,买杯饮料,安静地坐在角落,笔头刷刷在纸上画出线条。旁边,还有几个像他一样在画画的人,没有交谈,都在观察,都在画画。约定时间一到,放下画笔,翟进开始和画友们分享这一天的作品。这是翟进在广州的新尝试——面对面,人画人。翟进在朋友圈发出邀请,第一次就有15个人参加。他希望这个活动能常态化地进行。
翟进说,他现在的第一身份是漫画家,第二身份是舞者。他上个月刚成立自己的绘画工作室,发展自己的绘画品牌。他希望别人欣赏的是他的才华,是他的努力和对生活的热爱,“而不是因为我是个残疾人,会画画跳舞,就觉得我很厉害”。
出品:南都采编指挥中心
统筹:南都人物工作室
采写:南都 叶孜文
摄影:南都 何玉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