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冷血热(14)(西征敵人磐石)
本溪县草河掌乡汤沟,是笔者家乡著名的旅游疗养地。这里是辽东大山里谁也数不清的沟沟岔岔中的一条,东西走向,北侧陡峭的山脚下是条清亮的河流。上个世纪80年代末,仿佛一夜间,隔河沿岸矗起一幢幢色状各异的多层建筑,从沟口一路向沟里排列开去。中段河上拱起一座水泥桥,把游人接引到山下的"杨靖宇纪念馆"。桥下不远处,河边一块可容坐十几个人的大青石上,嵌着三个铜铸大字"将军石"。
决定1师西征的会议,就是在"将军石"上议定的。
1936年5月中旬,在梨树甸子将"大尾巴队"一个加强营几乎全歼后,杨靖宇率军部和1师来到汤沟。那时的汤沟,一条通往沟外的路,车道沟里长着车轱辘菜,只有几户人家,其中包括笔者的奶奶的娘家。一汪四季喷涌的天然温泉,引来些洗汤治病的人。如今这里每天车流不断,在那沿河楼里住一夜要几十上百元,甚至更多。当年来人就在那几户人家里住,南北大炕住不下就打地铺,没带吃食还管吃,大楂子饭、咸萝卜疙瘩随便造,有钱临走给两个,没钱再来还一样。抗联来了也一样。胡子来了就得弄点儿"好嚼裹儿"了,把人家惹翻了可受不了。
这应该是个春光明媚的日子,空气中弥漫着野花的香气,发情的野鸡在林子里咕咕鸣叫。刚打了大胜仗,官兵都很高兴,在热乎乎的有股硫黄味儿的温泉里搓洗着,嬉笑打闹着。然后,杨靖宇召集师以上干部,坐在那块大青石上,边晒太阳边开会,研究西征问题。
如今的汤沟温泉一条街
1934年3月,上海中央局领导被捕叛变,连同江苏省委遭到严重破坏。此前,满洲省委一直是与上海中央局联络,这下关系断了。同年秋,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红军开始长征,与中央的关系就彻底断了,从此即由在莫斯科的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直接领导。问题是这种领导、联系时断时续,远离中苏边境的南满1军,更是鞭长难及。1936年1月满洲省委被撤销,这唯一的上级也没了,1军就像没娘的孩子般成了一支孤军。
其实,这时抗联各军的处境大同小异。只是1军距关内更近,这打通与党中央和关内红军联系的任务,就历史地落在了1军头上。
作为西征先锋,1师还有为后续部队开辟通道,到辽西、热河探路、打前站的任务,以便1军主力能够迅速地在长城内外开辟游击区、根据地。
由1师开始的悲壮的西征,总导演应该是在莫斯科的王明。
6月下旬,在军政治部主任宋铁岩、1师师长兼政委程斌、参谋长李敏焕率领下,西征部队从本溪县铺石河出发。兵力为师司令部20多人,保连70多人,少年营150多人,3团150多人,装备除个人所携长短枪外,有4挺机枪、1门平射炮和2具掷弹筒。大体的行军路线,是避开敌人兵力雄厚的奉天、鞍山一线,从辽阳、岫岩、营口等地迂回西进,过辽河,直插山海关,或经热河进关。
宋铁岩
由山林队"占东洋"带路,兵分两路向安奉铁路逼近。在草河口打了一仗,又向北转进,最终从连山关与下马塘之间越过安奉铁路。再翻越本溪与辽阳间的摩天岭,进入辽阳境内。一路不时与敌遭遇、作战,1师并不恋战,有时也出击一下,见好就收,打了就走,昼伏夜行,在山岭间迂回西进。
7月初进入辽阳县境,原打算横穿辽阳,径直西进。敌人似乎有所觉察,开始围追,并出动飞机侦察。1师即掉头南下,从辽阳、本溪、凤城三县交界的崇山峻岭间进至岫岩,以期摆脱敌人,同时经营口西进。敌人紧追不舍,从奉天、辽阳、海城等地调集大批日伪军,乘火车或汽车追击、迂回、包围,欲乘机吃掉1师。
这时,敌人已经开始在这些地区集家并村,组织自卫团(当地人称之为"棒子队")。更糟糕的是当地人不了解抗联,以为是胡子来了,或者跑散,或者群起攻击。少年营进个村子,想弄点儿吃的,敲门,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手持一杆长矛,疯子似的冲出来,一下子刺在一个士兵的胸膛上。为了吃顿饱饭,就得强攻硬打,付出生命的代价,甚至冒着被围歼的危险。
3团11连连长马广福在"回忆材料"中说:
“到了辽南地区,前方敌人封锁很严,层层包围,这里又没有群众基础,不少群众被敌人利用,手执木棒,村村站岗放哨,见到我们就吹号,敌人越聚越多,交通便利,很快就会把我们包围。”
决定放弃西征并开始回撤,应在7月8日前后。此时,部队已减员一半左右。应该说,程斌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也算适时。再走下去,只能全军覆没。
为了减小目标,便于行动,将部队分作三路。程斌、李敏焕率师部和保卫连,3团政治部主任茨苏率3团,这两路基本是沿原路返回。少年营在营长王德才率领下,在凤城县弟兄山被敌包围。分散突围后,王德才率2连部分官兵北撤。1连被敌追击,连长张泉山带人向南去了,最远处曾达庄河县的龙潭沟,再北返。
出卖杨靖宇的叛徒程斌,1951年被处
到处都是敌人和"棒子队",只能夜间摸黑行动,躲不了就打,没吃的就嚼啃半熟的高粱穗和青包米。到海城县的唐望山附近打了一仗,越过公路就被敌人追上,张泉山带领大家抢上一个碴子山坚守。从天刚亮打到第二天凌晨,弹尽粮绝,只剩张泉山和小曹,还有个6号战士。敌人吵嚷着要抓活的,3个人纵身跳下30多米高的山涧,后被在当地活动的唐聚五余部救起。
西征幸存的1师官兵,是陆陆续续归来的。
当时为3团2连2排3班3号战士的王忠山,近三十年后回忆说:
“在开全军会的这天,才见金参谋长领回12个人,多数是原少年营的排长和传令兵,每人除了有!
颗手枪外,另外只带回三四颗马枪,损失相当严重。在会上,杨靖宇下令,把金参谋长绑起来,并质问他:"你们回来顶什么,100来人弄哪去了!
"当即还枪毙了2个,听说他们有叛变行为。后来就不知道金参谋长下落了。”
发现1师东返,敌人即行尾追堵截。
7月15日,程斌、李敏焕率领的一路,重返辽阳与本溪两县交界的摩天岭。这岭山势陡峭,峰插云端,故曰"摩天",算得笔者家乡一名山胜境。山路曲折回环,多是陡壁深岩,岭顶一道豁口,可通车骑。1 师师部和保安连昼伏夜行,到达这里时天已大亮。过了豁口,就在叫对面炕的地方吃点儿东西,隐蔽休息,准备晚上越过安奉铁路,继续东返。
摩天岭东15公里的连山关镇,驻有日本守备队一个大队,是安奉铁路上的一个重要据点。这天上午,2中队长今田大尉率所属中队堵截1师,一路搜寻来到摩天岭,已是下午两点来钟。大热的天,算上今田共是49个鬼子,另有一个朝鲜人翻译官,个个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也饿了。走到对面炕山梁下林子边一块稍平点的草地上,今田哇啦一声"米西",鬼子们就把枪架好,取下挂在腰间的猪腰子饭盒,坐下狼吞虎咽起来。
连山关守备队豢养军犬的狗圈有20多间,今田这小子这天如果牵上一条军犬,可能就没有笔者的这些文字了,或者这场战斗就是另一种形式、模样了。
据说,鬼子刚出现在岭下,就被岭上高处的瞭望哨发现了,林子里的鼾声就停了。这是片杂树林子,高大的祚树、椴树、楸树遮天蔽日,矮小的灌木密密麻麻,特别是林子边的榛柴棵子,连只兔子也难得挤过去,以至于每个倒毙的鬼子,都难得是第一个被击中物。
作为指挥机构,师部的实兵战斗力自然有限,这保安连却是1师的精华。保安连的任务是保卫师部,兼作防奸肃反,官兵政治可靠,军事过硬,每人两大件,一支三八大盖,一支匣子枪,有的还有支撸子。西征一路,到处被追打,露宿风餐,有时连弄野菜的工夫都没有,这窝囊气受的呀。
自看到来送死的今田中队第一眼,趴在林子里的官兵眼里就喷火冒烟。枝叶遮挡,有些看不大清,最近处距敌也就30来米。而在50米内,一支匣子枪就是一挺小机关枪。
第一声枪响,今田就栽倒了。鬼子愣了,东张西望的工夫,林子里的弹雨像卷起股飓风,枝叶纷飞,震耳欲聋,15公里外的连山关镇都听到了炒豆般的枪声。还在愣神的,扔了饭盒去抓枪的,鬼子纷纷倒地。山坳里无风,硝烟久久不散,今田中队的"武士"横七竖八,绿叶青草溅着污血。
一个鬼子,一个翻译官,只跑掉两个。那个鬼子负了重伤,几天后也死了。
时称"摩天岭大捷"。
1军两次西征,摩天岭大捷是唯一的亮点。大捷后,立即招来敌人更加疯狂的围追堵截,1师伤亡惨重。
<3师再征>
11月上旬,即1师西征失利后三个多月,在本溪县红土甸子红通沟的一个山坡上,杨靖宇召集1师、3师领导开会,决定将组建才半年的3师改成骑兵,再次西征。计划乘辽河封冻之机,用骑兵向北再转西,快速突破铁岭、法库一线,越辽河一直冲向热河奔关内。
半个月后,在师长王仁斋、政委周建华、参谋长杨俊恒和政治部主任柳万熙率领下,3师踏上征途。
这是一次远比1师艰难得多的西征。
当时为柳万熙的传令兵的黄生发老人回忆说:
“我们几乎彻夜不眠,因为过度疲劳,战士们有的边走边睡,甚至在马上就睡着了。如稍一休息,人们就席地而卧,不叫不醒;特别是步兵,跟不上马队就得小跑,稍有疏忽,就有掉队的可能;沿途吃饭喝水就更困难,我们怕暴露目标,一般情况下,不轻易进屯找水找饭,渴急眼了,就喝臭泡子里的水,饿了就啃几口冻玉米饼子,有时还吃不上东西。除此,伪自卫团、棒子队、伪警察满山遍野地嚎叫,企图围阻我们,因此我们天天行军,就得天天打仗。”
3师官兵奋力冲突,好歹抵达铁岭县石佛寺辽河东岸,预想中的冰封雪裹的辽河,却是大水汪洋,渡船也都被敌人控制。怎么办?决定抢船强渡。一河大水,两岸平原,刚一动作,敌人即察觉意图扑上来,对岸敌人也火力阻击。浑浊的河面,阴沉的天空,子弹飞蝗般穿织。
一路风雪交加,露宿风餐,官兵一身湿漉漉的棉衣,那是个什么滋味儿?眼前又是这等模样。没别的路了,只得边打边撤,绕道返回。
王仁斋
1师西征出发时400多人,回来百余。
3师400多人马,回来70多。
1936年初,中共中央为扩大陕甘宁根据地,同时表明红军抗日决心,组成"中国工农红军抗日先锋军"。2月17日发表《东征宣言》,20日开始东征,渡过黄河,进入山西,准备北上河北、绥远,开赴抗日前线。由于国民党军队围堵,未能如愿,5月5日撤回河西。
至于1师西征的具体动因,笔者家乡本溪市委党史资料征集办公室编的挺翔实的《浑太两岸的抗日烽火》中说:
“汤沟会议"半个月后的一天,杨靖宇同志从日伪报纸上看到有条消息:"林匪部队在热河一带活动",断定是中央红军将领林彪率队到了热河。遂命一师马上出发西征。"
无论杨靖宇当时知不知道红军东征,这都是1军西征的背景。仅凭日伪报纸上的一条消息,"遂命一师马上出发西征",也不好断言轻率。但是,对于3师西征时辽河能否封冻,却应该有个比较符合实际的判断。因为辽河就在辽宁境内,不是在黑龙江,气温相差无几。
“有老人说,按节气算,那工夫辽河差不多该封冻了,可那年11月底了还下雨。俺们这些小兵知道西征要干什么,却不知道要过辽河,更不知道要等辽河冻住了,像蹲平道一样地过辽河。那时那庄稼人知道什么呀,就知道家"罢喇"(附近)的几条河。可上级领导应该知道呀,那"天头"(天气)那么暖和,辽河冻不了,应该想到这一层的。”
就算辽河封冻了,也难免一相情愿地盲动。
从决定西征到出发,应该说1师的准备是比较充裕的,而3师仅用半个月时间,还要把步兵变成骑兵。骑兵目标大,不适于游击战,山区活动更多不便,1师西征前后缴获的马匹,大都以挺便宜的价格卖掉了。有书籍、资料说,这次是吸取了1师的经验教训,突出个快字,要快速通过敌占区。可据黄生发老人讲,"因为马匹不足,只有一小部分编成了骑兵"。这种步骑混编行军,步兵拖累骑兵,甚至不如步兵快捷,除非把步兵拖垮、甩掉。
1师西征,选择夏季,树叶关门,到处青纱帐,步兵又轻盈灵活,尚难隐蔽;3师正逢冬天,山野大地光溜溜的,目标又大,焉能不被发现?一身湿衣,难得进村,就那么在雨雪中淋着、冻着,那时那人再抗造,毕竟也是人呀。病号怎么办?抬着?再加上"天天行军","天天打仗",不知到得辽河边时伤亡多大,非战斗减员有多少。瞻望前程,到达热河,再奔关内,直线距离也比已走的行程远得多。计划不周,准备不足,判断失误,老天爷和土地爷都不是朋友,谁知道前方还潜伏着多少不测?
比这一切都可怕的是"棒子队"。东边道也有类似的"棒子队"。笔者的老岳父当年就当过"棒子队","集团部落"建成后成立的,正式名称叫"自卫团",为"集团部落"武装组织。"满洲国"保甲法规定,十八至四十岁男子,非公务员、残废者,都是自卫团员,每天晚上轮班巡逻。每班几个人,扛着老洋炮、长矛、棒子,每班两炷香工夫。老岳父说,胡子来了,就可着嗓子吆喝,人们都抄起家什跑出来。"便衣队"(抗联,或其他抗日武装)来了,俺们就跑了,谁管日本子的事呀?有的还给"便衣队"通风报信,领着他们抓走狗。
问题在于此"棒子队"非彼"棒子队"。1军西征,是进出敌人腹地,是日伪统治比较严密的地区,群众不了解抗联是支什么样的队伍。那些伪自卫团和伪警察,也大抵如此。见到抗联,就以为是胡子要进屯、打街,就吹号,满山遍野地号叫。粮弹无从补给,只能靠战斗解决,而枪声只能招来围追堵截。
比之1师青山绿树的征途,3师再在那雨雪交加的、白茫茫的大地上走下去,人吃马喂都是个问题。因饥寒交迫造成的非战斗减员,就可能把这支部队拖垮了。还可以设想一下,一年前结束的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那围追堵截的如果不是国民党中央军和云贵川等地的"双枪将",而是日本关东军,会是什么样子?
<王明一相情愿>
1936年6月底,南满党组织第二次代表大会在河里密营召开。根据共产国际"七大"精神和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的指示,会议决定将东满、南满两个特委合并为南满省委,由魏拯民任省委书记。紧接着,7月4日,又召开1军、2军高级干部会议,决定将两个军合组为东北抗联第1路军,1军军长兼政委杨靖宇为总司令兼政委,2军军长王德泰为副总司令,魏拯民为总政治部主任。关于1路军的游击方针和活动区域,决定1军军部、1师、3师和2军4师西征,在更大的区域开展游击战。2军军部、6师和1军2师在通化地区活动,开辟长白山根据地,5师仍在东满和绥宁地区配合5军作战,同时保持与1路军、南满省委和3军、5军、北满、吉东党组织的联系。
但是,另一个问题好像也随之而来了。1军军部、1师、3师和2军4师西征,主力走了,留下的还能坚持下去吗?这是不是意味着放弃南满?而没了南满的牵制、呼应,那对北满、吉东和东满又意味着什么?
而此时,西征先锋!
师已经出发多日,并可能发现西征无望,决定东返了。
两年后的5月,在辑安县老岭召开的1路军和南满省委高干会议上,杨靖宇又提出应该与关内八路军取得联系。无论什么样的问题,南满好像都能比较容易地解决。会议决定,从1师、2师抽调兵力补充3师,由3师先行再次西征,1师、2师随后跟进。只是因为不久程斌叛变,西征一事已无从顾及,才不了了之。
东北抗联著名将领王德泰塑像
军事智谋的首要特征,不是想做什么,而是能够做到什么﹣﹣写了《西征胜利歌》的杨靖宇,在3师仍然失利后,真的认为是能成功的吗?
挺进东边道的南征,从群众条件到自然地理,途经的都是敌人统治薄弱地区。西征则正好相反。两次西征,1军兵力折损近半,而且都是精锐,元气大伤。1军成立以来,损失惨重莫过如此。这种代价是再难承受的。时过两年,各地"集团部落"已趋完成,日伪统治更加严厉,劳师远征,难度自然更大。这些,杨靖宇应是非常清楚的,那他为什么还要继续西征呢?
在各个时期的史料和著作中,没见到有关1军、1路军西征问题的争议。这是不难理解的。唯一的例外,是时任2军6师师长的金日成,在回忆录中说:"王德泰一开始就表示怀疑","离开山区的根据地,远征平原,也是犯忌的。这不符合游击战的要求。我们不能因为关内的工农红军东征而随之西征"。金日成也认为"热河远征计划是非常冒险和不切实际的"",并说共产国际曾多次发出西征指令,指令是王明拟定的,"他所拟定的指令,不是以个人的名义,而是以共产国际的名义下达的""。
是否有这样一种可能,即主观上属意西征的杨靖宇,客观上并非明知不可为而非为不可,而只是做出这样一个决定﹣﹣这样既不违背组织原则,今后又可伺机而动。1937年2月13日,《中共吉东省委、第五军党委书记周保中关于东北抗日联军建立"路军"提纲草稿》中说:
“第一路军应该以奉天为活动中心目标,在保持原有东边道活动地带之同时,应将自己主力活动力量横断南满路。另一部出没安奉线进入三角地带,以分敌势,必要时,阻碍日贼由朝鲜海岸经汉城而长驱入辽西北满,遮断其交通联络。此南满党东满党去秋决定之行动极为正确。”
在莫斯科瞎指挥的王明,把一切都搞乱了。
在王明的视野中,北满有3军、6军、9军,吉东有4军、5军、7军、8军、10军,东满有2军,南满有1军,1军主力再西出辽西、热河,活跃于长城内外,与关内红军(八路军)联合作战,这是一幅多么恢弘壮观的画卷呀!
果真如此,政治、军事影响将是巨大的,实践也将证明1军在那里是可以坚持到底的。日本投降后,最先闯进东北的中国军队,就是冀东的八路军。
王明大概被自己构想的宏图陶醉了。
问题是1军有通过敌人的心腹地带到达那里的可能性吗?
抗联各军大都有远征的经历,由于时间、空间和目的不尽相同,结局也不一样。而1军的西征,某种意义上,就是王明的一相情愿。
另一个问题也就来了:王明一相情愿,杨靖宇不懂"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这是个谜吗?
<伯阳千古 >
金伯阳,1907年生于大连旅顺金家屯一个富裕农家,十岁上学读书,十四岁考入旅顺师范附属公学堂。自1905年日俄战争结束后,旅(顺)大(连)地区就成了日本的附属地,日本人就成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上人。学校当然也是一样。一次,日本学生骂中国学生"亡国奴",金伯阳回敬一句"倭寇"。这还了得,日本学生动起手来,一场群殴,人数占优的中国学生大胜。金伯阳按住一个大块头,手上打,嘴里道:你们日本子跑俺中国来作威作福,你们是倭寇、是强盗!
1925年毕业后,再考入南满铁道株式会社大连沙河口工厂技工养成所。同年"五卅"运动,他积极投身其中。第二年春天,又组织、参加福岛纺织厂几千工人大罢工,坚持95天,迫使日本老板屈服,答应了工人的合理要求。
1927年8月,金伯阳被满洲省委调到哈尔滨,在三十六棚工厂和电业工人中活动。曾因叛徒告密被捕入狱,未暴露任何机密,后逢东北易帜实行大赦获释。
1932年2月5日上午,金伯阳和《东三省商报》副刊编辑方未艾,带着宣传品到三棵树一带前线慰问义勇军官兵。下午,他们去地下党黄吟秋家里刻蜡板、印传单,日军进城了。步兵、骑兵,血红的膏药旗,闪亮的刺刀,看得见侵略者狞笑的牙齿,军靴、马蹄踏着路上的积雪,践踏着他们的心。金伯阳喷火冒烟的眼里,盈满泪水。
在每年有半年时光飘雪的哈尔滨,负责职工运动的满洲省委常委金伯阳,通常是一件蓝布袍,一顶灰毡帽,一副工人打扮。魁梧身躯,宽大肩膀,剑状眉毛,敏锐目光,他虽然拥有白皙肤色,特别是文雅谈吐,却总能避开宪兵、暗探的追捕。一天大雨,他被特务盯住,带到个点心铺搜身。文件就在身上,脱下水泡的布鞋,在脱袜子时就劲一拽,弄得特务一脸泥水,趁这小子擦呀抹的工夫,把文件藏好了。一次被追捕,眼看难脱身了,闪身进了一家舞厅。天生的英俊青年,那天正穿套西服,立即有人迎上来邀请。一曲终了,几个特务还在四处傻乎乎地张望,金伯阳在衣帽间换套衣服,大模大样地从大门出去了。
1933年夏,金伯阳到磐石中心县委和南满游击队巡视工作。同年秋,1军独立师南下东边道,11月15日途经金川县碱水顶子附近时,后卫部队被邵本良的"大尾巴队"袭击,金伯阳的鲜血染红了纷纷扬扬的第一场冬雪。
东北抗战十四年,金伯阳是党内职务最高的烈士。
一切似乎都平淡无奇,连使他轰然倒地的那颗罪恶的子弹,好像也带着一种偶然性,令人扼腕不已。
拥吻着他无限热爱的生他养他的黑土地,永远二十六岁的生命,与此前此后那些同样鲜活的生命,相拥着化作关东的山魂水魄。
两个月连失两任师长
1938年2月,毛泽东在延安回答美国合众社时说:"中国共产党和东三省抗日义勇军确有密切关系。例如有名的义勇军领袖杨靖宇、赵尚志、李红光等等,他们都是共产党员。"
1师师长兼政委李红光,又名李宏海、李义山,中等个头,清瘦面庞,目光锐利。他汉话讲得不算太好,汉字却写得漂亮,一口流利的日语。
1910年,李红光生于朝鲜京畿道龙任郡丹山洞一个贫苦农家,十六岁随父母越过鸭绿江,来到中国吉林省伊通县留沙嘴子屯,在山冈上盖两间茅屋安家。在磐石地区那样火热的斗争环境中,热血少年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先是参加农民协会,之后入党,成为双阳、伊通特支组织委员,磐石中心县委委员,磐石党领导的最早的抗日武装"打狗队"(又称"除奸队"、"特务队")队长。
"打狗队",顾名思义,就是对付走狗的。一些"保民会"头子、骨干,到处捕杀共产党员和抗日分子,猖狂得很,甚至谁家来个客人,多把菜刀,也向日本人报告。开头,"打狗队"7个人,只有1支"铁公鸡"(一种老式单发手枪),就人手一把磨得雪亮的斧子,晚上摸黑"掏狗窝"。轻者警告一番,罪大恶极和屡教不改的抓回来,公审后处死。老百姓拍手称快,走狗闻风丧胆,"打狗队"威名远扬。
1932年春,"打狗队"缴了呼兰镇二道岗子大排队20多支长短枪,磐石工农义勇队正式成立,李红光任队长,省委派来的杨君武为政委。
有人也很聪明,还读过军校,理论一套一套的,到战场上就找不到北了。李红光除聪明外,别的正好相反。他平时话语不多,脑子里总是思考问题。特别是担任独立师参谋长后,每到一地,看地形,向群众和山林队了解敌情,还要派出侦察员。无论什么地方,只要走过一遍,再不会忘记。一次战斗,战前战后,地形、敌情我情和兵力部署,很快就能勾画出一幅示意图﹣﹣这在当时是不多见的。
可游击队刚成立时,一群庄稼人,几个书生,谁打过仗呀?李红光想起胡子的办法,做个木架吊根棍儿,在地上扶乩。有人说共产党怎么能搞这玩意儿呀,李红光一想也是,脸就红了。省委曾发过一本关于游击战的小册子,磐石游击队没见到,从一个私塾先生那儿弄本《孙子兵法》,孟杰民念,大家听。正学着,一中队日军和两连伪军来"讨伐",李红光和大家一商量,就照兵法上说的"强而避之"、"佚而劳之"。敌人白天钻山沟,晚上一住下,游击队就去打枪。这样折腾了两天,把敌人引进黑石镇东北的一条山沟里。枪声一响,游击队向两头的伪军喊话,集中火力打中间的鬼子,鬼子死伤几个,爬上山顶后,游击队早没影了。
改编为红32军南满游击队后,下设3个大队和1个教导队,李红光任教导队政委。教导队第一仗,李红光化装成日本军官,率一队"守备队",光天化日下进入通化县六道江街里,将伪军一个营部几十人缴械。在东北各地屡见不鲜的这种化装奇袭中,这是最早的一次。
两个月后,又在驼腰岭打了一次伏击,活捉了伪通化县县长和两名日本军官。另有四十多伪军。
1933年夏,游击队联合几支较大的山林队,攻打大地主、铁杆汉奸高锡甲的老巢呼兰集场子。连攻两天未下,从磐石城出援的敌人快到了,山林队见势不好都散了,就剩下游击队单打独斗。敌人连续发起冲锋,李红光率官兵奋力反击,趁势攻进集场子,将高锡甲和几名日本军官击毙。此战打出游击队的威名和信心,对日后1军的发展意义非凡。山林队都说:红军是真打日本子,不"宾服"不行。
独立师挺进东边道后,李红光协助杨靖宇智取三源浦,攻克大荒沟、凉水河子、作木台子等地。又在山城镇附近设伏,击毁11辆汽车,打死1名日军大佐和几名指导官,缴获1挺轻机枪和百余支步枪。
1934年冬,李红光率1师百余骑兵越过鸭绿江,奇袭朝鲜的界河城,缴获日本警察50多支步枪,没收数家日本、朝奸商店财物。不久再次过江攻打朝鲜的东兴城,捕捉走狗12人,缴获大量弹药及军用物资。两次越界袭击,日本关东军报纸称之为"国境警备史上的空前事变"。"
1935年5月,李红光率师部少年连和5团,从兴京县哈塘沟向老秃顶子转移,途经嘎叭寨上边的老岭沟时,与200多名日本守备队和伪军遭遇。树叶关门,视野不好,彼此距离几十米才发现对方,双方迅速展开激战。日军的机枪火力对1师威胁很大,李红光手擎望远镜搜寻敌机枪阵地时,一串子弹射进他的胸膛,喷涌的鲜血和漫山遍野盛开的映山红融成一色。
“一师师长是韩国同志,贫农的儿子,中学程度,军事上坚定,军事上有计划与独立领导能力,工作上积极,但政治上及党领导上薄弱。一师副师长是韩国同志,富农的儿子,小学生出身,军事上坚定,军事领导勇敢,工作上积极,政治上薄弱,耍脾气比任何人厉害。”
以上是1934年12月29日由"特委代写"的《杨司令(杨靖宇﹣﹣笔者)关于军事及干部等问题给省委的报告》中的文字,"一师师长"即李红光,"一师副师长"即李红光牺牲后接任师长的韩浩。
从朝鲜到中国,从"打狗队"到1师,个头差不多、年纪大五岁的韩浩,与李红光有着太多相同的人生和战斗经历。同为磐石游击队的创始人,除红32军南满游击队时期为同级,其余均为下级的韩浩,比之李红光,脾气倔犟,战场上颇有点儿猛张飞的味道。1934年秋在桓仁县龙爪沟,他带领二十多人冲下山去,与二百多敌人拼刺刀。之后战斗,有时打着打着,敌人就跑了。怎么回事?抓住俘虏一问,说是韩浩来了。
李红光牺牲后,韩浩率1师在桓仁、兴京、通化一带活动。7月的一天,获知日寇大泉源守备队要去桓仁"讨伐",他就把队伍带到通化至桓仁公路上的岗山、二道沟等上了。敌人进入伏击地域,一阵排子枪响过,部队发起冲锋。战斗进行了约半个小时,突然背后枪声大作,又一股敌人上来了。韩浩指挥部队向前猛冲,终于杀开一条血路,突出包围,他却中弹牺牲了。官兵奋力去抢师长的遗体,三个传令兵伤了两个,没抢回来。
两个月间,1师连失两任师长。
革命烈火,永在焚烧,
战士们的头颅作燃料,
万丈光芒在照耀。
生命虽牺牲,精神永照耀,
鲜血培养新世界,
赶快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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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师成立后,每次战后掩埋了烈士遗体,李红光就领着大家在墓前唱这支《鲜血培养新世界》。
李红光牺牲后,被秘密安葬在兴京县大青沟里的一棵核桃树底下,官兵们流着热泪唱着这支歌。
现在,官兵又为他们的师长韩浩唱起这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