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与归来_李高明的故事里或有你的人生(逃離人生故事)
李高明蹲在公路边,灰尘浅浅地蒙了一身。他仔细观察着对面的包谷地,这包谷怎么没长啊,真是恼人,今天和昨天差不多、昨天和前天一个样,什么时候才能抽穗、采摘,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30岁的李高明讲述15岁的自己,上述画面定格成他15岁记忆里的关键一帧。此刻的他,作为昆明哈尼染化妆品有限公司的创始人,正坐在一把圆形转椅上,任蓬松而丰盈的刘海挡住前额,徐徐地讲述他的故事。
丨李高明
1 “逃离”山村 人生谷底
李高明的“逃离”始自一个稀松平常的夜晚,他和四个同村人蹲坐在火堆前边聊天边打发夜里的无聊时光。跳动的火苗,映得五个人脸上时明时暗。李高明喜欢和比他大的朋友玩,这四个朋友,最小的20岁,最大的28岁。而他,年仅13岁。
聊着聊着,一位后来被他称为“代办”的朋友提议,该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打打工、挣挣钱。李高明一听,心动了,他打小不愿意读书。13岁了,小学尚未毕业,上几天、休几天、放牛几天,这日子他也觉着无趣。“代办”给朋友们设定了逃离的方法:第二天趁父母下地干活,带几件衣裳,走,逃离这个偏僻的绿春县大兴镇瓦那村。
李高明已经记不清“逃离”的目的地,约莫记得是在临沧云县一个偏僻的山头上,离家乡800多公里。他们的任务是修公路。
到达的第一天,真开心,餐桌上有鸡,一整只,吃得心满意足。可第二天,糟糕的事就来了。先是天未亮,就被喊醒干活;再是整日挖沟、平土,手上都起了泡;等到夜里,更难受。一张旧被两人盖,整夜你拉我拽;加上工棚质量不过硬,一阵风吹来,半个脑袋就会露在外面,立马被风狠狠吹醒。“不出来就好了,比坐牢还惨一点。”
丨李高明(后排左)、李高福(后排右)与朋友的合影
不过,这些忍一忍也能过。李高明最痛苦的是回不了家。李高明的家乡瓦那村以哈尼族为主,村子闭塞。来往县城的道路崎岖而危险,骑个摩托车都得小心翼翼,生怕掉下去。土生土长的李高明只会说哈尼语,“汉语只会听30%,基本不会讲,语言障碍非常大。”想回家啊,语言不通,道路不识,走,能走到哪里?
再说走还得有钱,工地上干活账是清楚的,半天5块,一天10块。小本子上记下来,都有个盼头。这钱什么时候能发,却说不准。拖个一年半载都是常有的,有的工人拖不起了,老板打发个路费就算了事,活都白干了。
还有过绝望的时刻。同来的五个人,被分为两组,李高明和其中一人在一个山头,另外三人在另一个山头。一天,李高明在山头上看到另外三人背着行李,对着他喊要回家了,接着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李高明追不上,“一下子就觉得被抛弃了。”
两年后,老板终于松口,答应放李高明回家,条件是他必须做到春节前。李高明高兴,但没有日历、手表,靠什么算日子呢?他看着工地旁的包谷地,估摸着等包谷收完,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能回家了。那段时间,李高明得空就蹲在路边,望着包谷地熬日子。
丨李高明(右一)回老家举办婚礼
春节前,老板爽快地支付了李高明两年的工资。一笔“巨款”——一千八。李高明真没见过这么多钱,生怕被偷,就在衣服内衬缝了个兜,谨记着老板说的路线,默念着不要理别人、不要贪便宜,小心翼翼地回了家。
李高明第一次“逃离”到返家前后两年多,这两年训练了他吃苦耐劳的精神,也让他了解了人生谷底的状态,促使他比同龄人更早地思考自己的人生。他说此后的岁月,于他而言,再无困难二字。
2 语言过关 脱胎换骨
过完年,李高明的哥哥李高福带他去建水县谋出路。受制于语言,李高明谋不到好门路,最后还是交了点钱,一家废品回收站才答应他留下。那活不好做,里外就他一个小工,夜里两三点得上车、下货,又脏又乱又臭。
李高明在废品站干了三个月,这段时间的他就是个刺头,逮着机会就用汉语和别人吵架。吵来吵去,三个月后,他基本能用汉语和人交流了。“掌握汉语以后,我感觉脱胎换骨一样。”
李高明有了点自信,开始在城里晃悠。他的目光很快被理发店里的发型师吸引。“我看到理发店里好多年轻人,干干净净的。”体面又干净,他特别羡慕这些发型师,想着自己也要学这门手艺。
找人介绍、自我推荐,几番下来,李高明终于获得了一个当小学徒的机会。可说是学徒,这家老板娘的私心很重,从不让他动剪发刀。
丨李高明店里的染发剂
这一重阻碍还不够,李高明很快发现识字不多的他根本分不清店里产品的名称和功能。随时都得用到这些产品,是不是只有识字人才行?李高明拿这个问题请教店里另外一位姓周的师傅,周师傅看李高明有三分诚恳、五分聪明,愿意指点他:“这个东西跟你识不识字没有关系。”李高明吃了定心丸,“这句话对我帮助特别大,听了我就定心了。”
周师傅后来成了李高明的入门导师,第一次教学,他抓起一把刚剪下来的碎头发做示范,“他一点都不嫌脏”。剪发、烫发、产品认识,师傅一点点教,李高明就一点点学。训练三个月后,李高明剪了职业生涯中的第一个头发。
像李高明这样非专业、初入行的学徒,很难有直接上手的机会。就说这第一次剪头发,那还是师傅和老板娘都不在店,才轮到他。要再守在店里等机会,难。
于是,李高明决定自己制造机会。他问父母要了500块钱,配齐了剪发刀、电卷棒、拉头器、染发剂等两箱产品,回到了瓦那村,逢人就说要免费给村民理发。
不少村民好奇,聚在两箱亮闪闪的工具前,你一言我一语,相互调侃着把彼此推给李高明。“我还得给他们的发型取名字,他们才开心。”开始他还能说几个正规的名字,后来就完全靠自己发挥,“翠鸟头”“东洋头”……东染一边、西剃一撮,整个村被他弄得五颜六色、稀奇古怪的。
丨李高明(右一)在和客户交流
3 街头街尾 价格大战
李高明第三次离开瓦那村是在村里“折腾”了两周后,他告诉母亲,他要离开,到城里去做发型师。
之后的半年,他一路从绿春到建水,再从建水到蒙自,混迹了几家理发店。“我的历程跟讲故事一样,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谈到这段时,李高明笑着感慨道。
半年后,略有所成的他大着胆挑战了周师傅的职业理想——蒙自威龙理发店。虽然最终因技术不佳应聘失败,但他很快拿到了蒙自地区第二大理发店的合同。
这橄榄枝李高明最终没签,“他要我签一年的合同,我觉得一年很长。”李高明那会不大理解合同期限的意涵,只觉得害怕,怕合同中的这条规定让他再像工地上一样回不了家。
蒙自最好的理发店去不了,差的又不愿意去,李高明最终凑了三万块,决定要自己开店。他挨着一家生意红火的理发店挑了个位置,街头街尾地打起了“他十块我五块”的价格战。
丨“哈尼染“春城路形象店和螺蛳湾批发店
生意还算可以,但隐患不小。一是李高明不会管理,凡事只得亲力亲为;二是创业的心态不佳,碰上没生意的日子,整夜整夜睡不着,着实煎熬。这长期打价格战,怕是不行。思考再三,李高明决定从根本出发,提升自己的专业技能,增强自己的核心竞争力。
他将店面盘掉,花光所有的积蓄。不再混迹于店面,而是选择了昆明专业的莫西美容美发培训学校,报了校长莫斌亲自教学的“一对一”进修班。
“美发也是有门派的,”进了进修班,李高明才知道自己见识浅,这美发行业如江湖一般,也分门派、分理论体系。“沙宣”“标榜”“托尼盖”是国内美发行业的三大门派。莫斌是“托尼盖”门徒,李高明跟着莫斌,得以系统、全面地学习了该门派的基础理论、基础发型,奠定了夯实的专业基础。
丨对李高明来说,理论学习很重要
经此培训,李高明更懂得美发理论对技能提升的作用,之后一直持之以恒地参加培训和学习。“前前后后,单培训我就花了十几万了。”就在我俩对话座位旁的桌上,还摆放着他早晨记下的一页笔记,上面梳理着双氧染发剂的分类。
4 哈尼人创“哈尼染”
毕业后的几年,李高明从高级发型师晋升到发型总监,从发型总监晋升到合伙人,一直在昆明顶尖的发型创业团队里兜兜转转。李高明一度认为连锁运营是最好的创业模式,极力扩展店面。最多时他曾同时入股了银海领域、万达、新亚洲体育城、福德村四个地方的美发店。
2016年3月,李高明跟随李高福参加中央电视台财经频道的《创业英雄会》。此行对李高明来说有两件大事,一是哥哥的“红米线”项目拿到了一百万融资;二是他决定要创品牌。在与导师团队沟通的过程中,他长了见识,知道美发服务未来发展空间很窄,一定要自创品牌,依托产品获得长期市场。当年9月,他将想法变成现实,资创立了昆明哈尼染化妆品有限公司。
丨“哈尼染”的Logo
至于品牌名称“哈尼染”,李高明解释其在哈尼语里是哈尼族的意思,同时,“染”正代表了他所经营的美发行业。其实,在我看来,对李高明而言“哈尼染”包含的情谊比他的解释还要再丰富些。
“哈尼染”的Logo是李高明亲自设计的,从在昆明开设第一家店起,他合作店面的Logo都用的这个设计。“有好几个版本,这是最新的。”Logo整体是哈尼族老妇人的头部,帽子部分是李高明自己名字艺术化的简写,似乎意味着李高明永远是哈尼人,永远与母亲在一起。
这一年多来,李高明在创品牌的路上走得扎实。他在螺蛳湾国际商贸城开设了批发店铺,跑遍了沿海省份,挖掘产品。同时,通过批发店,不断地扩大客户群、掌握市场信息。2018年6月,李高明在昆明春城路上开设了“哈尼染”形象店,更是打通了品牌、产品、服务三个环节。李高明还有个野心,他想等商标注册下来,等时机成熟,将哈尼族原始村寨里天然染料开发成纯植物美发产品。
丨李高明一直珍藏着这张瓦纳村改造前的老照片
这些年,李高明的手机换了很多部,但一直保存着一张瓦那村改造以前的老照片。我俩对话四个小时后,他给我发来了这张照片,并请我一定在稿件中配上它。我想对于身在昆明、离家400多公里的李高明而言,这个请求或许是另一种回家的方式吧。
本文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李高明的故事听起来有没有点耳熟?你身边有没有类似的少数民族青年?身于闭塞之所,要开眼看世界,困难重重。李高明们必须要以极大的勇气、毅力与智慧,方能于外面的世界觅得一方立身之地。今天,今日君想邀你一起,给他们鼓掌,为他们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