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渔《闲情偶寄》:女子化妆的意义(李漁化妝女子)
一般人认为,修容就是修补脸上的缺陷,所以,美人无须化妆,即“妇人惟仙姿国色,无俟修容;稍去天工者,即不能免于人力矣”。李渔却认为“‘修饰’二字,无论妍媸美恶,均不可少”。
“俗云:‘三分人材,七分妆饰。’此为中人以下者言之也。然则有七分人材者,可少三分妆饰乎?即有十分人材者,岂一分妆饰皆可不用乎?曰:不能也。”不管是三分人材,还是七分、十分人材,都离不开妆饰。可见化妆对于女子的必要性和重要性。“若是,则修容之道不可不急讲矣。”这里的修容之道即化妆之道,指化妆的道理、原则。
“今世之讲修容者,非止穷工极巧,几能变鬼为神。”李渔感叹 现在的化妆技术,可称得上“穷工极巧”,几乎能“变鬼为神”。“然一时风气所趋,往往失之过当。非始初立法之不佳,一人求胜于一人,一日务新于一日,趋而过之,致失其真之弊也。”爱美是女子的天性,出于对于美貌的渴求,使她们在化妆时总是用力过猛,失之过当;由于受虚荣心的影响,“一人求胜于一人,一日务新于一日”,以至于“趋而过之”,即超过了一定的度,终于导致“失真”的弊病。“变鬼为神”这种“过当失真”的情况,可以说自古皆然,于今犹甚。
古时有“楚王好细腰,宫中皆饿死;楚王好高髻,宫中皆一尺;楚王好大袖,宫中皆全帛”的教训。据说楚灵王喜欢读书人有纤细的腰身,楚国的士大夫们为了拥有一个细腰,每天都只吃一顿饭,饿得头昏眼花,连站都站不起来。坐在席子上的人要想站起来,非得扶着墙壁不可;坐在马车上的人要想站起来,一定要借力于车轼。为了腰身纤细,即使饿死了也在所不辞。细腰从来是美的一个重要标准,男子细腰也是一样。除了细腰,高髻也被认为是美的一种发型,古诗词中有不少赞美女子高髻的内容;“大袖”也曾被认为是美的服饰,所以,当大袖流行时,人人都用整匹的布做衣袖。面对这些造型夸张的细腰、高髻和大袖,李渔称之为“人而鬼矣”,“直与魑魅魍魉无别矣”。为了美,把自己饿死,那就是美人变成鬼了,这种观点对于今天以瘦为美,不顾健康一味减肥的时尚风气,实在是一种警醒。如果一个女子发髻高一尺,袖子用全匹布来做,简直和妖魔鬼怪没有区别。“细腰非不可爱,高髻、大袖非不美观,然至饿死,则人而鬼矣。髻至一尺,袖至全帛,非但不美观,直与魑魅魍魉无别矣。此非好细腰、好高髻大袖者之过,乃自为饿死,自为一尺,自为全帛者之过也。亦非自为饿死,自为一尺,自为全帛者之过。”李渔认为,作为流行时尚,细腰、高髻、大袖都是美的,但如果追求过当,人至饿死,髻至一尺,袖至全帛,人或为鬼,或如魑魅魍魉,还有什么美可言?但是,这些追求美的女子并没有错,错在那些不顾后果、不顾分寸、过分追求美的人;甚至错在没有人能及时指出这样做的不当之处,告诉人们追求时尚“不可太过,不可不及”的道理。没有人为这些追求美的女子设立章程,告诉她们如何适度地追求美,而不至于化妆时用力过当、不讲分寸而弄巧成拙。即错在“无一人痛惩其失,著为章程,谓止当如此,不可太过,不可不及,使有遵守者之过也。”
《高髻婀娜图》, Hu Ningna ,2004 http://www.artnet.com/artists/hu-ningna/gaojienatu-RJhKN-zcAeye66
李渔称自己“不止为风雅功臣,亦可谓红裙知己” ,自认有责任为这些盲目求美的女子著章程,“为修容立说”。警示她们,今日的修容风气“大类楚宫之末俗”,像是延续了楚王宫的遗风,人们为了美而盲目妆扮,女子化妆常常夸张到失真的地步,日趋日甚,再这样去,离饿死就不远了。在健康和生命不受伤害的前提下适当修饰,才是修容的正道。
李渔所说的化妆的道理,就是适度, 即“止当如此,不可太过,不可不及”。如果超过合理的限度就会“失真”,这就失去了美的基础。“楚王好细腰,宫中皆饿死;楚王好高髻,宫中皆一 尺;楚王好大袖,宫中皆全帛。细腰非不可爱,高髻大袖非不美,然至饿死,则人而鬼矣”,强调追求美的前提是要遵循适度的原则。
“吾观今日之修容,大类楚宫之末俗,著为章程,非草野得为之事。但不经人提破,使知不可爱而可憎,听其日趋日甚,则在生而为魑魅魍魉者,已去死人不远,矧腰成一缕,有饿而必死之势哉!
予为修容立说,实具此段婆心…”针对当时“大类楚宫之末俗”的夸张失真的化妆趋势,如果不提醒,人们便不知其丑而反以为美。如果听任其日甚一日地夸张变形,则女子生而为魑魅魍魉,甚至有因此而饿死的危险。李渔之所以“为修容立说”,表现了他难能可贵的一面,即怜香惜玉的慈悲之心,也就是对女子爱美天性的尊重。
李渔所提倡的 “修容之道” 在于自然得体, 切忌 “一时风气所趋, 往往失之过当”的提醒, 对当下以瘦为美的女孩子为了一缕细腰而拼命减肥, 以至损害了健康的过分行为, 仍然有警示意义和现实意义。
如何在具体的化妆实践中体现自己的修容理念?李渔分三个部分——盥栉、熏陶和点染——分别加以论述。
“盥栉”即洗脸梳头。清洁脸面是化妆的第一步。“盥面之法,无他奇巧,止是濯垢务尽。” 意思是说洗脸务必做到细致,一定要洗干净污垢,面容的修饰,洁净是基本的前提。除洁面外,梳发与洗发也是化妆前的必要准备工作。关于梳头,李渔认为必须要选用精细的梳子使头发干净顺滑,使“发内无尘,丝丝现相”,然后才可以开始“梳髻”,即发型塑造。
发型塑造是化妆艺术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女子的发型可以变化多端和新颖,但“古人之妆,全用自然,毫无造作”,以自然为美,因此,女子的发型不可“只顾趋新,不求合理; 只求变相,不顾失真”。当时流行的有所谓的“牡丹头”、“荷花头”和 “钵盂头”等新式发型,李渔却认为这些夸张的发型并不美,“非不穷新极异,令人改观,然于当然应有、形色相类之义, 则一无取焉”。在他看来,“美人所梳之髻,不妨日新月异,但须筹为理之所有。理之所有者,其象多端,然总莫妙于云龙二物”,女子的发型应该呈现 “云”状或“龙”状才是自然、合理的。 自然,即“真”,好看的云龙发型也不可夸张失真,是为得体。
“熏陶”一节讲的是熏香的原理与意义 。他说:“有国色而有天香,与无 国色而有天香,皆是千中遇一,其余则熏染之力 不可少也”。李渔设计的熏香方式比较简单,一为香料沐浴全身,推荐使用“蔷薇花露”沐浴,可使身体散发出“似花非花、是露非露”的自然芬芳气息;其次则“用香皂浴身,香茶沁口,皆是闺中应有之事”。古人常常把美女比作鲜花,不仅指其貌美,还包括其周身散发出花香一样的迷人气息 。所以,美人的香气不可缺少,还要含香以调节口气,获得口吐芬芳、气若兰馨的效果。在现实生活中,在人际交往时,令人“看不惯”意味着令人难以接受;令人“闻不惯”则意味着令人难以忍受。所以,“美人之香不可使之或无耳” 。熏香是女子塑体的关键,也是显现女性之美的主要环节。在今天,香水是女性化妆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可以依靠香水来改换、美化自己的体味。虽然那不过是身体散发出的气味,是身体的附属 品而非自我本身,但是,更有魅力地演绎自己的体味,这和穿衣服、化妆美容的意义相同。如果女子的身上散发出鲜花野草一样的气味,会显得更加性感。使用香水,我们消费的是“气味”这样一种转瞬即逝的东西,而气味是身体的顶级装饰,所以,“熏陶”即演绎气味,是一种奢侈的消费行为。
在“点染”一节中,李渔介绍了粉底与唇色的正确搭配方法。 化妆的两个基本步骤一是粉底美白,二是点唇润色。 审美发端在于肌肤色泽的美感 ,因此,“美白”成为化妆设计的首要任务和主要目的。他细致地分析了女性肌肤粗糙与细腻的原因,并提出相应的补救方法, 其粉底美白的原理与步骤与现代化妆术中经常使用的“打粉底”与“打散粉”方式相同。
一般人认为,脂、粉是专为姿色中等的女子而设的,李渔却认为,“惟美色可施脂粉,其余似可不设”,因为这两样东西“美者用之愈增其美,陋者加之更益其陋”。所以,脂粉不能乱用,还要“施之有法,使浓淡得宜”,如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中所谓“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者太白,施朱者太赤”,就是美得适度,美得恰到好处。然后还要精心选择合适的口红,并用细致的“点唇之法”,以打造迷人的“樱桃小口”。
《 闲情偶寄. 声容部》论述了美的标准、美的价值和意义,提出“饰不可过,亦不可缺”的化妆原则,“淡妆与浓抹,惟取相宜耳”,认为女子不论是淡妆还是浓抹,合适最重要。其实,中国自古以来对女性妆容的审美都是以淡妆为上,以突出女性贞静的美感,这从赞美女子“缥缈见梨花淡妆,依稀闻兰麝余香”等诗句中可见一斑。
《甄嬛传》中的“姣梨妆”
李渔的《 闲情偶寄. 声容部》是中国美学史上绝无仅有的仪容美学专著,是古代女子生活美学的范本。李渔为当时女子的化妆、打扮提供了实用的方法和审美经验,一方面是他的家庭戏班有训练女优 、教化家姬的现实需要;另外,李渔谈女性之美还常常是为了给那些有钱有势的封建士大夫选姬买妾提供审美上的咨询,即“为温柔乡择人, 非为娘子军择将”。李渔是男权社会中视女人为观赏品和附庸物的典型,他让女子学会打扮是为了更好地为男子服务,在这种陈腐的女性观中寄寓着当时的男性对于女性美的理解以及对于女性的欲望。
虽然不同时代的人们对美的标准、美的价值和意义有不同的见解,但对美的追求却是永远不变的。李渔虽然是一个具有明显历史局限性的艺术家,但其仪容美学思想中也包含许多有价值的见解和经验,这在人们将化妆视作一种社会修养的今天,尤其值得肯定、重视和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