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发现 | 金马碧鸡 两千年变幻之谜(上)(金馬祥瑞大姚)
碧鸡一飞去,空遗碧鸡谷。
寥寥千载下,徒仰山仪形。
夕霭丽冠羽,朝阳纷影钥。
——《碧鸡山》(元)郭进诚
【名词解释】
金马碧鸡,传说源远流长,远在公元前的西汉就在民间有流传。《汉书·郊祀志下》:“或言益州有金马、碧鸡之神,可蘸祭而致。”史料记载,汉武帝听信方士的说法,认为云岭之南有神鸡,毛羽青翠,能破石凌空飞翔,光彩夺目,其声悠长。汉宣帝封王褒为谏议大夫前往云南求取。王褒因故没有到达,还写《移金马碧鸡颂》以祭之。东晋常璩的《华阳国志》里讲到滇池有龙马,龙马交配而出骏马,可“日得五百里”。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所著《水经注》里也提到大姚禺同山有金马碧鸡“光彩候忽,民多见之”。唐宋之后,这一美妙的传说又被佛家所利用,说金马是佛教阿育王的“神骥”。唐代之后,昆明东西山岳已有金马、碧鸡的词寺,人们当作神灵以供奉。如今的春城昆明和云南大姚,都分别有“金马碧鸡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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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61年三月,汉宣帝改元神爵,以纪念神爵翔集的祥瑞。神爵,即神雀也,是一种瑞鸟。《汉书·宣帝纪》:前年夏,神爵集雍。
神爵之后,接着又是金马碧鸡。据《资治通鉴》卷第二十六载:闻益州有金马、碧鸡之神,可醮祭而致,于是遣谏议大夫蜀郡王褒使持节而求之。
此前,王褒得益州刺史王襄的荐举,作为“文学待诏”,为雅好文学与音乐的汉宣帝写下了《圣主得贤臣颂》、《甘泉赋》等名篇,展示了自己非同一般的文学才华,并受到宣帝的赏识,诏令擢拔为谏议大夫。
益州有金马碧鸡之神的消息传来,让宣帝这个中兴之主异常高兴,他自然想到了身为益州人的王褒,派他作为使节迎请金马碧鸡,当是最合适不过的事了。
辗转从今天的资阳,费尽千辛万苦到得京城的王褒,不得不领命前往益州,去完成这件皇帝交办的神圣使命,出发的那一刻,他不会想到,自己不仅完不成使命,更病死在迎请金马碧鸡之神的道上。一代辞赋大家的命运终局,实在令人怜悯。
金马坊
王褒最后的使命
汉时益州郡和越雋郡均为益州刺史部所辖,《资治通鉴》所记“闻益州有金马、碧鸡之神”,没有明确说是益州郡还是益州刺史部,不过从地方奏报祥瑞的层级来说,应以益州刺史部为妥,因此,朝廷和后来的史官所记“闻益州”当是“益州刺史部”的笼统概念。
益州郡凡24县,主要为今云南省的大部分区域,郡治在滇池县(今晋宁县境),与后来的益州行政区划差异甚大。按照《资治通鉴》的注释和《后汉志》的记载:发现“金马碧鸡”之神的具体地方,在益州刺史部的“越雋郡蜻蛉县禺同山”。写《史记会注》的三国曹魏人如淳曰:金形似马,碧形似鸡。而《水经注》的记载,也和《资治通鉴》的注释相吻合:禺同山神有金马、碧鸡,光景倏忽,民多见之。
蜻蛉县禺同山究竟在哪里呢?按照云南籍作家米切若张的考证,即今云南大姚县紫丘山。蜻蛉县本由云南氏族部落“蜻蛉蛮”演变而来,汉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设置,是越雋郡所辖十五县之一。以当时益州刺史部所辖和随后王褒的长途持节最后病死途中的状况来分析,此说颇为有据。
王褒是从他的家乡出发还是从成都出发的呢?他有没有带上那个叫“便了”的童仆?没有可信的史料,我们只能靠猜测和想象,王褒的持节迎请金马碧鸡之神的旅途,一定非常艰辛。以今日成都到姚安近800公里的路况,在汉时至少要走上一个月,加之当时的蜻蛉县属于蛮荒之地,汉朝统治之后,诸蛮不断有叛乱。军事因素加上地理因素,王褒这趟皇差注定是荆棘载途,刀兵满路。加上水土不服,王褒可能在路上就生病了。晚清学人、书法家赵藩在今昆明西山华亭寺题有一联,上联为:“谁见碧鸡,玉韫山辉,望祀高文传汉使”,对王褒“阻于道”的境遇颇多哀悯,对汉宣帝迎求金马碧鸡之神的举措也充满善意的批评。
民间广泛流传一种说法,王褒大约走到建宁(今西昌境内),即因战争原因不能再前行,为了完成使命,他不得不借助于自己的文学才华,希望以一篇《碧鸡颂》而能让金马碧鸡之神得到感应,随他“归兮翔兮”。
武显寺正殿上的有关记录
这当然是一厢情愿之举。王褒后来病死于迎请金马碧鸡之神的路上,时年四十岁。《汉书》卷六十四下《王褒传》:“褒于道病死,上悯惜之。”
这篇《碧鸡颂》(也称《移金马碧鸡文》)有幸流传下来了,据说王褒当时写成此文后,遥望蜻蛉方向而祭拜,以表示敬移“金碧”之意: 持节使王褒,遥拜南崖,敬移金精神马、缥碧之鸡,处南之荒,深溪回谷,非土之乡。归来归来,汉德无疆,广乎唐虞,泽配三皇。黄龙见兮白虎仁,归来归来,可以为伦。归兮翔兮,何事南荒。
然此文的真实性也值得怀疑。成都学者赵仁春认为:《汉书·王褒传》没有说王褒是去的途中还是回来的途中去世的,此文又出现得晚,所以,其真实性早有人怀疑。如《成都城坊古迹考》第三百六十二页直接说:“至于后世相传的祭文,乃伪托者”。 但王褒此文《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之《王褒集》均有载,怀疑是后人伪托,也只能是姑备一说。
金马碧鸡画像石
汉代祥瑞报告制度
其实,金马碧鸡之神,只是一个并不存在的传说,是地方官员用来讨好皇帝及其帝国的祥瑞心态而编造(制造)出来的。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神,结果当然是永远的求而不得。
方士的影响,地方的讨好,助长了宣帝的孜孜以求,最后推动了王褒的持节迎请,帝国上下搬演的这么一场闹剧,在今天看来不过一个笑话,但是在当时,却是一项晓瑜全国并上下乐意通行的制度。
基于“奏报各种吉凶之兆是基于天意的古老伦理”,祥瑞意识虽然起源很早,但到了汉代才和政治行为有了联系。作为汉代儒家思想体系的一个组成部分,祥瑞思想在汉代经过理论化和体系化并逐渐形成了一套比较严密的学说,并得到了政府的肯定和推崇,因此,即便在《资治通鉴》这样严肃的官方史著里,也会处处留下很多发现祥瑞、皇帝大赦天下的记录。(《汉代祥瑞研究》,马剑斌。厦门大学,2006)人们通常认为,董仲舒在《春秋翻露》一书中就提到了这样的祥瑞,如景星、黄龙、甘露(公元前53年即为了证明祥瑞的真实发生而改元为“甘露”)、朱草、醴泉、嘉禾、狱空、凤凰和麒麟。“有关汉代的三部史书《史记》、《汉书》和《后汉书》在专门论述天文和五行的内容中都有报告并解释这些征兆的记录。”
按上引《汉代祥瑞研究》,汉代的祥瑞思想在中国历史上是最为繁盛的时期,祥瑞种类繁多、分门别类、各成系统。《前汉纪·序》为此开列如下:“凡祥瑞,黄龙见,凤皇集,麒麟臻,神马出,神鸟翔,神雀集,白虎仁兽获,宝鼎升,宝磬神光见,山称万岁,甘露降,芝草生,嘉禾茂,玄稷降,醴泉涌,木连理。”大体可以动物、植物、器物以及各类天文地理现象四大类。
“祥瑞被写入诗文中庆贺,并通过典礼来赞颂宫廷的壮丽与雄伟”。尽管“已经有很多人怀疑这些迹象是因政治目的而制造出来的”,但因为祥瑞出现往往对皇帝意味着德政感天,官员和百姓也能从中得到各种赏赐,所以,地方乐于也勤于向朝廷报告发现祥瑞的情况,以得到朝廷的赏赐。如宣帝五凤二年(公元前56年):前者,凤凰甘露降集,甘泉涌流,枯木逢春,神光并见,俱受祯祥,宜赦天下,减民赋算三十钱。赏赐各侯王、丞相、将军、列侯、中二千石金钱各有差等。赐百姓爵一级, 赐女子每百户牛酒若干,赐鳏寡孤独高年布帛若干。
由此,帝国上下都希望祥瑞的真实存在,地方当然更乐意于及时报告新近发生的祥瑞,而即便这样的祥瑞并没有发生,有时候也不免制造一些祥瑞出来,讨巧讨好,即便这些祥瑞最后并无人证物证、不了了之,也不会被认真追究。
昆明的金碧广场
金马碧鸡四川遗存
彭州武显寺
王褒所迎请的“金马碧鸡之神”,按大的分类,属动物类。分开来看,“金马”属于兽类,而“碧鸡”则属于禽类。在马剑斌的《汉代祥瑞研究》所列具体的四大分类里,并没有看到明确指称的“金马”和“碧鸡”,但有“龙马”、“天马”、“白马”和“白雉”、“凤凰”等,其分类近似。根据《汉代祥瑞研究》一文附录的图版,证明汉代时人们对这些祥瑞不仅出于想象,还有具体的形象勾勒,以表示它们的真实存在,这当然是艺术的想象和加工的结果。
彭州武显寺正门
上文论述报告发现“金马碧鸡之神”祥瑞及王褒迎请的地方在汉时的越雋郡蜻蛉县,即今天的大姚县。但今天标以“金马”“碧鸡”之类的地名,除了大姚有金碧镇和作为“金马碧鸡”发源地的赵家店镇之外,川滇两地还有很多,最有名的当然是作为名胜古迹的昆明金马碧鸡坊以及成都望江楼公园的碧鸡坊和彭州市丽春镇碧鸡村作为碧鸡神祠遗存的武显寺。
那么,金马碧鸡准确属地究竟在哪里呢?我们该如何理解认识这些“金马碧鸡”的历史遗存?
先来看大姚县这个发源地。大姚金碧镇系“金马碧鸡”之简称,其名源于城东20公里的禺同山(今紫丘山),相传在西汉时曾出现“金马”、“碧鸡”的山光景色印象,金碧镇因此而得名。而赵家店镇禺同山则被大姚人认为是“金马碧鸡”幻影初现地。
大姚离昆明270多公里,“金马碧鸡”又是如何从大姚飞入昆明,并在昆明长期驻留和文化固化的呢?
彭州武显寺的晨曦
米张若切认为:金马碧鸡从汉代的祥瑞发展为后代的一种文化,经过文字的陪嫁,飞出了大姚的禺同山,昆明的金马碧鸡坊,相当大一部分就是文化陪嫁的结果。
文化陪嫁之外,还跟唐代历史上云南政治、文化中心东移昆明不无关系。
“公元765年,南诏王阁罗凤派其子凤伽异,在昆明筑拓东城。随之,云南政治、文化中心逐渐东移昆明。从洱海到滇池,南诏王阁罗凤、凤伽异父子从必经之地姚州带走金马碧鸡,有意无意之间完成了王褒未尽的使命,金马碧鸡于是从滇中嫁移昆明,从此,金马碧鸡与滇池海枯石烂,不离不弃了。”
南诏王阁罗凤、凤伽异父子是聪明人,大姚的“金马碧鸡”幻影是带不走的,但可以将其文化符号化并为政治教化服务,王褒迫于皇差的庄严压力,缺乏这样的灵活应变,所以无功而送命,实在也是时代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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